2011年1月15日 星期六

天下第一棧──第二十章

人聲喧嚷。

我自被窩無力抬起頭,慵懶打個呵欠,很是不解外頭怎能如此吵鬧。晨間光亮透著帳布微微映入,暈在錦被繡花葉紋上頭,深深淺淺,倒是憑添幾分昏暗迷濛的味道。


一抹暖意自背後襲上來,黑少手掌撫上我後腦髮隙,順了順早晨散亂的青絲。

「醒了?」

「嗯。」我裹著被子向後蹭去,伸手把那人包進暖呼呼的棉被和擁抱裡頭,嗓音沙啞睏懶:「再陪我睡一會兒。」

「等等要出發了,別鬧。」他把我扶起坐正,面無神情的無奈:「褻衣先給你套上了,我去看看外頭的情況。」

說話間,他便已動作迅速,起身穿著完畢。那叫一個毫不拖泥帶水,俐落得令人暗自咬牙。

懷裡說空就空,哀怨目送他撩幕出帳,我那個五味雜陳啊……昨夜被吃乾抹淨的不是這人嗎?怎地看起來沒事人一樣?上次雲雨一輪,我那腰就像要散了似的,這人卻半點異樣皆無……

究竟是年少歲月熟捻的那些個技巧尚未生疏,還是讓人萬分不想承認的年紀問題呢……

我癱在被間,都鬱悶了。

黑黑不在,賴床就少了那麼點旋旎,加上感覺不到太多寒意,就有些沒那樣吸引人了。我索性自己爬起,看小梅香小梅疏還沒來,便隨手抓過枕頭邊清藍外衣,披了就出帳去,漫不經心想著究竟是什麼讓這群武林人士吵吵嚷嚷,不讓人安睡。

迎面便是清晨冽氣。呼息皆白霧團團。

待在帳蓬外邊的黑少本來正跟德叔說些什麼,一見我出來,衣衫未整,踩在雪上,便擰了眉,脫下身上大氅包來。

「早啊,老菊花臉。」看不到~~因為正在揉眼睛,我看不到你因為生氣變得更皺的老臉,我看不到~~裝做沒看見百知叟鐵青面容,我轉過頭:「發生了什麼事,黑黑?」

他不語,只指指天上。 我順那方向仰頭望去──

「哎,那不是海東青嗎?」微訝。

在凌晨特有的乾淨天空中,兩隻鷹類正撕咬著、互相攻擊。像是兩顆陀螺相撞一般激烈,只差沒迸出火花了。營地中人大部分都在觀望結果,我則無言偏頭,望了圈週遭昂頭看了挺久,邊看邊興高采烈高聲談話的眾武林俠客。

不過就這兩隻鳥打來打去,你們怎地那麼有興致啊……

「怎麼回事?」我問。

「那兒有一隻是咱們的,另一隻不知是誰放來的,可能是為了探查我們所用。」小凳子走來我們身邊,火大皺眉:「我都還沒來得及發針將那隻鷹射下,我們這邊就有隻自個兒飛衝上去了,真是……這是哪隻沒大沒小的笨鳥生出來的蛋!?」

……拜託別遷怒在禽類父母身上好嗎?

話說回來,上方兩隻猛禽雖鬥得愈趨兇猛,但是……

「……小黑,我還想睡一下。」我皺起鼻子,無趣一個呵欠。

他頗是意外般瞟我一眼:「不看熱鬧?」

「你當我只會唯恐天下不亂嗎……不用點頭了。」我撇撇嘴,埋怨道:「我對鬥雞沒興趣啊!」

「……」鄧子華木然片刻,轉頭鄙視過來:「那兩隻是海東青!而且還是不錯的海東青!才不是鬥雞那種粗俗玩意兒!」

「我當然知道那不是鬥雞!」噴口氣,我大言不慚嫌棄:「哪有看鬥雞還得仰頭看的?脖子酸死了!」

而且,我和塞外一座鷹場的主人可熟得很,也知道這海東青算是不錯好嗎!但上官家那隻名為〝隨凌〞的海東青才叫好看,這兩隻算得了什麼?

氣得猛翻白眼,明顯是愛鳥人士的鄧子華索性背過頭去,不想睬我了。他仰望那兩隻羽毛紛飛的大禽,臉色逐漸轉黑。

「毅子。」一雙大眼仍盯著兩隻海東青,他喊了隊伍領袖一聲。

「子華,什麼事?」白少看過來問。

紅衫青年露出一抹為難:「牠們愈戰愈狠,再這麼下去……會兩敗俱傷的。不如交給我來?」

卓浴火看青年眼中難受,動了動唇,沒說什麼。倒是上官少主被他這麼一說,也些許不忍看那兩隻海東青就此鬥失性命。

「好吧。那老樣子,隨你。」他點點頭。

鄧子華得了允許,神情一喜,抬頭便是一道詭異鳴唳。

兩隻大鷹動作停了一下,又開始互啄。鄧子華臉色略沉,發出一聲尖嘯。那聲音又利又刺耳,聽得在場眾人大皺眉頭。                                                                                                                                                                                                                                                                                                                                                                                                                                                                                                                                                                                                                                                                                                                                                                                                                                                                                                                                                                           

但那鷹卻雙雙尖鳴了一聲,顯出驚恐,立即掠下,個別停在紅衣男子兩隻手上。小凳子這才滿意點頭,向白少高興笑。

「好了,牠們接下來會乖乖的。我先把牠們帶下去了,不用擔心。」想了想,又說:「毅子,我看這不平常,今天可要打起精神啊。」

「我知道,你要小心,別讓牠給飛走了。」白少點點頭 回應:「看能不能從那海東青身上查出什麼來,你擅長此道,就交給你了。子華。」

「這是什麼話,當然包在我身上!」

年輕的暗器名家笑嘻嘻,帶著兩隻乖巧模樣的海東青,在眾人注目下走掉了。上官毅一臉習以為常,好像他友人這樣舉動是天經地義之事,可饒是我,也忍不住神情古怪。

「……白少……小凳子剛剛是在做什麼?」

「啊?」他驚訝偏過頭來:「自然是馴鷹呀,掌櫃,你沒見過?」

「馴鷹?馴鷹是這副樣子?」神色詭異,這還叫馴鷹嗎?分明就是直接跟那兩隻海東青對談一般……

「不是嗎?子華說他們族人都這麼對付鳥兒的,還有別的法子?」白少一愣,莞爾釋然:「興許是那行裡頭特殊絕活吧。掌櫃何須如此驚訝?」

「不……應該是說,小凳子這模樣太詭異了。」我搖了搖頭,暗忖,本掌櫃十多歲跟你爺爺到塞外冰塊臉家找隨凌玩時,也沒見那兒的鷹師表演過這一手啊……冰塊臉可是塞外最大鷹場的主人哪!那個性,也斷斷不可能對老上官家主藏私。那他手下玩的技巧,竟還比不上小凳子的手段?

「掌櫃的?」一聲喚回我神遊的心思,白少不好意思道:「我得先去檢查車隊了……等會兒還得繼續趕路,你還是先去漱洗吧。」

「啊?嗯,我這就去,辛苦你了。麻煩幫我跟雲姐說聲早。」我點頭。

身旁青年赧顏一笑,逕自去了。

「那麼,我也先告辭了。上官伯父找我有事。」卓大軍師雍容向我們點頭告禮,大概是要去見長輩的關係,他看起來有些緊張,平日風流氣色收斂乾淨,只剩那點狼般精幹留著:「今日有些不對勁,請幾位小心安全……」他猶豫一陣,才加了句:「也請幫我看著子華些,別讓他做傻事。」

「別擔心,頭髮都不會給你少一根的!」壞心眼一起,忍不住調侃他幾句,見青年面容染上紅暈,我頗有些欲罷不能。後來還是黑少不著痕跡地嘆息,伸手來把我拉後,才讓可憐兮兮、滿臉通紅的卓大軍師順利逃之夭夭。

見他離去,黑黑揪著我低聲叮嚀幾句,便把我趕回帳中,回頭去找百知叟交代事情。我披著黑少的大氅,梅香梅疏早已在帳篷裡等著,迎上來給我寬衣穿衫、梳頭束髮。

一襲白裙的梅香給我繫上衣帶,忽然低低彎過瓷頸,眼睫低垂 :「主子,凜王大約今晚便會到了。」

「喔。」我面色不改,微微而笑:「聆兒來的消息?」

「不,主子,我們還沒來得及到附近茶舖〝買茶〞呢。那是影衛一派留的暗號。」梅疏細聲細氣道,並小心給我冠起長髮:「那訊息應該是給營地中某個影衛的,對方大概沒想到,除了那人,這營地裡竟還有我們這對能解讀影衛暗語的姐妹在。」她頑皮地嘻嘻直笑。

「梅香梅疏當然能幹了。」我淺笑親吻她粉頰,輕挑了下她小巧下巴:「不然當年我帶著婉菁出來,妳們哪裏追得著?」

「主子你還敢提那事兒?」梅疏露出了小女兒嬌態,略皺瓊鼻嗔道:「您當時帶了婉菁娘娘,連句話都沒留就走了,那位可是氣到差點將大家砍頭呢!」

「就是啊,主子。」較成熟的梅香亦一嘆,仔細打理我外袍皺摺:「而且還將府裡雜事全扔給了麥總管,這次回去,又要被訓話了。」

這時,梅疏弄完我一頭青絲,笑吟吟旋身挑了件狐毛大衣給我裹上,天真笑道:「幸好那時候,梅香姊姊感覺不對,我們才來得及追上您;也幸好您當時氣昏了頭,沒注意要抹去蹤跡,咱們姐妹倆才找得到您和婉菁娘娘……不過,主子,您當時怎麼會這麼生氣呢?這些年來,梅疏一直很困惑呢!」

我不自覺哼了聲,火大隨口道:「誰叫那傢伙在御書房就把我……」臉色一變,我抿起了嘴。突然安靜下來。梅香見我神色有異,忙斥了梅疏一聲。

「胡來!沒大沒小,主子的事,和妳有什麼關係?」

梅疏受了斥責,用雙手遮唇,可憐兮兮地向我眨巴那雙水靈大眼。我笑笑擺擺手,表示不礙事。並示意二梅繼續。三人之間沉默無言,卻是將這事略過了。

白衣侍女將我全身整理好後,又趕緊匆匆去整理行囊。我坐在邊頭,撩起帳口布簾,見到正和白少商討事情的黑黑,索性難得地靜下來,遠遠凝視。

黑少。

我的,黑少。

算是有些大男人私心地,我輕笑。

這個獨一無二的人,是我的。我鍾情於他,而他亦然。

還有什麼比這更美好的巧運?

低垂了眸,我突然向正忙著的二梅開口。

「梅香、梅疏。」

「是,主子?」人比花嬌的兩位少女一如以往,乖巧應答。雙雙看來,等候指示。

我只是笑著,詢問。

「你們說,這次我將黑黑帶回去,那人會如何?」

白衣侍女同時睜大了眼……俏臉刷白。

「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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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我兩個可愛的小侍女開始試圖令我打消念頭。什麼『您想造成天下大亂嗎?』和『主子,您不怕那位,也得為府中其他人想想啊!』之類的話都搬了出來。

一直到開始上路,她們還是繼續在馬車上向我〝曉以大義〞,最後我受不了,翻個白眼就要下車。

「雲之?」

雖然自剛才就在一堆標滿暗號的紙張中打拼,沒閒工夫管我們這邊在私語什麼,但黑少見我要跳下馬車,仍擰眉喊了聲。

「黑黑,我去柳丹美人兒那邊玩。」傾身在他臉上啄了下,他雖仍皺著眉宇,卻只好任我去串門子。我撥開布廉,要跳下去。

「雲之。」邪門大少爺又喚了聲:「小心些,我等等便到。」

「好──」我愉快笑:「我會先到雲姐那兒拿些糕餅,順便給你弄來點芙蓉糕可好?」

所有糕點中,黑黑最喜芙蓉。只見他放柔了臉龐,薄粉唇角還略微勾起──雖然細不可聞,可這人真的笑了──我見了一個開心,又忍不住吻他一口。邪門少主白皙面容猛地紅暈,打開車門便將我扔下去。

啊啊,美人害羞還真可愛;當這害羞的美人是黑黑時,那可愛的程度更是罪大惡極啊……

洋著傻笑到雲姐那兒走了一遭,才剛開馬車木門我就心裡大叫失策啊失策!忘了白少和雲姐自那次事件後,可說是如膠似漆、掉入蜜糖罐裡頭一樣甜蜜蜜,好死不死我竟挑了兩人臉蛋兒相距不到一寸時跑進去……

呃呃呃,好尷尬。

我羞澀向那兩人笑笑,不過呢,尷尬規尷尬,正事還是要做。於是,我快速爬上馬車,眼明手快挑了幾種糕點。黑黑的芙蓉糕不能忘,我就吃點綠豆糕和白糖糕好了。至於柳丹美人兒喜愛的雪花糕……

美人兒抱歉,下次我會補償你的。

挑完點心,不客氣從旁取了個盤子來盛裝。最後,托著糕餅,我跳下馬車,臨走時見傻愣愣看我的上官少主兩隻手乖乖放在身旁,還不忘抓起他手掌放到雲姐白鍛繫著的纖纖後腰上,苦口婆心了一句。

「白少啊……都孤男寡女共處一車了,你就不會做點什麼嗎?生米煮不成熟飯,你也要讓水熱一點哪……哇哇哇!雲姐等等別扔啊那茶壺要五兩金子三分銀──!!」

驚險逃竄,最後,我終於到了柳丹和凜王王妃的馬車邊。

「掌櫃的。」金髮的俊逸男子瞥見我,溫柔而欣喜一笑。

如常一般,這馬車上只有柳丹和王妃。柳丹負責趕車和一切事宜,多半時候都在我和雲姐那兒。而王妃殿下整天都躲在車廉後頭,連身影都見不到。若不是到幾個地方,紮營休息時,這王妃都有下車走走,武林人士們都要來敲門瞧瞧,看這車上有沒有人了。

我偏頭低笑。算了,這關我什麼事?以含威那笨蛋來說,這本來就是意料中事。那傢伙從小就像山林野獸,對自己的東西又執著又保護得跟什麼似的……

好像這一家人,個性都差不多。

不小心想起〝某個人〞,我神情陰沉了一下,但聽聞柳丹美人兒在喚我名字,又眉開眼笑起來。

「掌櫃的,上來坐坐吧。」柳丹柔柔對著我笑,那雙藍眸清澄得像邊塞天空。連從小見遍各國美人的我,也差點溺死在那青藍柔光裡邊。

「好,等我一下。」不經意回首,發現黑黑正往這邊走來,微笑向他揮手,那人好看眉眼就淡淡染上無奈。我不禁勾出被人縱容後的笑顏。

接著,一隊人馬從小徑旁,利刃切入豆腐般,衝殺入我們的隊伍──

將長長車隊嚙咬破碎。

那是令人措手不及的狀況,慘叫、驚呼和久違的最近卻時常嗅到的血腥味從四面八方伴隨煙塵沙子湧來,場面混亂。我只來得及匆匆見到黑少憂心驚恐的一點眸光,接下來數個黑衣人的攻擊令他不得不轉身對掌迎戰。

馬匹受驚,紛紛長立、嘶鳴連連,我危急地奔跑、試著閃躲瘋狂馬兒的踹擊踐踏。這時,一條長鞭圈住我腰,迅速而帶柔韌地將我扯到馬車上。

「掌櫃的,你還好嗎?!」

柳丹亦滿臉驚慌,但他還保留些許冷靜,手腕略施巧勁,以鞭子將靠近的數個敵人抽翻在地,還抽空來喊了聲。

「沒事兒、沒事兒……呃,也快有事兒了。」表情糟糕地注視愈來愈多敵方加入包圍,連其中唯一厚甲的黑衣首領注意到我們,也馬鞭一抽、疾衝過來,我立時面色一變。

該死,原來目標是這駕車輿!

當下顧不得幫柳丹的忙,我磕磕蹦蹦地移身到馬車前端,從懷中掏出一把深紫藥草,胡亂在掌心揉碎了就灑向前方兩匹壯碩駕馬。嗅到那藥草的氣味,二馬突然瘋了一般仰鼻噴息,嘶聲尖利往前胡衝,一路不知差點踩到了多少人!

被衝力拉得一歪,幸好及時抓住車沿,我才沒像柳丹美人兒一樣咕嚕滾進車廂。看他狼狽趴在被褥上,我咽下一聲偷笑,試著爬向外頭,弄清情況。

急速前進的狂風中,雙眼被刮得刺痛。

但我算是略微放心地,見到大部分的追兵被我們拋下,只剩那黑甲人遠遠追著……

〝碰!〞

離手指不到半寸的地方,一塊木板被樹幹狠狠撞飛。冷汗流下,我向前一看,馬車竟失控衝入了樹林!

又是幾聲巨響,馬車邊角和枝枒擦撞到,裂了開來。臉色雪白的我暗叫不行,這種速度下,在密林中被馬匹拖著奔馳根本是找死!連忙朝車廂內大吼。

「柳丹美人兒──!你的劍!快將你的劍扔給我!」

跌得七葷八素的金髮男子好一會兒才找回舌頭:「我、我──我用的是鞭哪!王爺嫌我每次都快削到自己,所以不給我佩劍──」喘著大氣,他慌亂翻找四周,我則想把某個渾蛋掐死!都用侍衛名義留人了,你至少給他佩把劍啊!這腦子發傻的白痴──不知道我在偷罵他家王爺,柳丹抬起頭來,突然像是想起什麼,朝我叫道:「匕首!匕首行不?!王爺有給我一柄──」

「別再說了,快拿來就是了!」我大叫回去,他連忙從身上找出把匕首丟過來,馬車劇烈震跳中,我偷空瞄了短刃一眼──好你個司炎含威!御賜的東西也敢拿來餽贈人!若不是你送的人是柳丹美人兒,我回去就參你一本我告訴你──抽出匕首,將一邊木板削去,再『刷──』地一聲,把數條皮繩劃開,最後狠狠一刀將皮繩斬斷。

剎那間,兩匹馬脫離束縛般高速奔去,而我們所在的車輿繼續向前衝了一段路,終於算是有驚無險地猛停下來。

驚險吁了口氣,我轉過頭,關心一下車廂裡面的兩人。

「柳丹美人兒,王妃殿下,你們沒事吧?」

「我……呃、頭……暈……」

身子骨不算強健的金髮男子頭昏眼花,斷斷續續回應。反倒是理應較為嬌弱的凜王王妃冷著俏顏,先行回復過來,還伸出玉手,微微攙住自家護衛。

「沒受傷就好。快點,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得立刻……」

話未完,我見到遠遠而來的人影,忍不住臉色再變。

──都跑了這麼一段,那黑甲人怎地還沒放棄啊?!

柳丹見我神色有異,心有靈犀揭開馬車後方的木窗向後看,望到那如風靠近的騎馬人影,也五官微凜。握緊了長鞭站起,他頗有些以死護主的神色。

我站起身子,凝神望去。然後暗咒一聲。

這傢伙竟然拿關刀!

這種兵器若是由力大無窮的人用起來,可是對付我們這種木製馬車最好的力氣……看這黑甲人單手提著那沉重關刀,我怎樣都無法說服自己他手無縛雞之力啊!

在這危險時分,動作的竟是我們之中唯一的女子。

凜王王妃冷艷的臉蛋波伏不揚,甩手便是點點細光射去。在柳丹呆愣的目光中,黑甲人的戰馬慘嘶一聲,口吐白沫倒地,將黑甲人摔了出去。可那大漢悍不畏死般,從地上爬起身繼續追來,也不知持著那重甸甸的兵器,身法如何能仍迅速如此,竟然一眨眼便離我們不到幾丈!

「這傢伙怎會這麼煩人啊!」

我大叫出聲。一見那黑甲人揮動關刀向我們馬車橫劈而來,二話不說拉了柳丹美人兒就跳車去也,雙雙滾落草地!只聽一聲慘叫,慢了一步的凜王王妃竟連著破碎車廂被活生生斬成兩截、血花四濺!我還來不及阻止,柳丹便已扭頭看去,頓時也跟著尖厲哀鳴一聲。

「王妃殿下!」他撲上去要救人,我連忙扯住慌得昏了頭的美人兒,把他硬拉回來!

王妃被腰斬後,一時尚未斷氣。那一路上表現得婉約莊重的美麗女子臉上突地顯出狠絕,抽出髮簪就往面前那黑甲人射去,準準插入黑甲人右眼!這時候的她雲髻散亂、猙獰宛如惡鬼,猛地轉頭瞪來!

「快帶他走!」

我ㄧ個挑眉,反手灑了一把郇英迷藥到柳丹臉上,情緒激動的金髮侍衛立時昏睡倒下。另一邊黑甲人慘嚎起來,一張臉突然成了黑綠色,死前掙扎了幾下便再也不能動了。

「竟然是〝玉殤〞?」我訝然喃喃,黑色瞳眸注視向那個渾身血汙的女人。

「你──你是他們一掛的?!」凜王王妃面色鐵青,纖指一握,想來又是一掌毒物。我立時抽過一邊錦緞布廉,把她拼死灑來的那堆毒粉盡皆包裹甩開,動作熟捻。

「這……是影衛的手法。」她終於睜大眼,不再有攻擊動作。冷艷的宮裝女子因痛楚喘息發顫:「你也是王爺派來的──不對,時間上對不起來──」

「在這最後時分,妳還心心念念這些嗎?」我皺了眉,沿著她鮮血淋漓、內臟流出的身體不要錢似的散下郇英藥粉。

這不能使她活下來,但能止痛。

「告訴我,妳的名字。」

「無禮。」她眉頭略展,看來藥起了作用。這女人竟還能冷笑起來,彷彿我不是她王爺的手下,便是敵人:「你膽敢詢問王妃閨名,真是放肆。」

「不是〝王妃〞的名字。」我靜靜盯她:「我要知道妳主上賜妳的名。妳應當留名於烈祠。」

『王妃』容顏一陣空白。驚異盯我。

「你連烈祠也知道……究竟是……」

自言自語間,美麗又聰慧的女子張大眼,流露明悟。

「難道──難道是您?您怎麼會──怎麼會在這兒?」

「妳見過我?」我一怔。

「是,在王爺府中見過您幾次……」她眼神慢慢渙散下來:「是了,您當時有束冠華服,難怪這些天、認不出您……」女子掙扎著喘幾口氣:「那位一直……一直惦著您,您……」

「女人,妳快死了。」我皺起眉,既已拆穿,那於情於理,便不能叫她王妃,但沒名字我就只能喚她女人,這樣真的很難聽。而且這人那壺不開提那壺,偏挑了我不想聽的說:「說出妳的名字,不然就來不及了。」

女人明亮的眼已暗淡下去,她緩緩張了口,氣息微弱。

「冷蓉……」

歌詠似的,麗人輕輕唸誦,滿身白衣赤紅如血。

「王爺給我的名,是冷蓉……」她又不甘望向草地上躺臥著的金髮青年,然後無助看我:「請您代我……到今晚……求您……護……」

喉嚨掙扎著,嘎聲片刻。

冷蓉安靜下來,不再呼吸了。

在最後一刻,還在掛念她的職責。

我心思複雜,明白於國政於廟堂之中,總是必須要有這些陰影飄蕩。但總歸依然,有些糾結。

先祖們必定也是因此,才建了那總是燃香繚繞的祠堂。

縱只記著名字,亦堅持要確實地,掛到心頭上。

我在她屍身旁單膝跪下,俯視她雪白高傲的面容。藍衣浸入了血窪,深紫漫染而上。

「冷蓉。」

我複誦,溫柔的……指尖將她凌亂髮絲捻向鬢後,小心打理她慘不忍睹的屍身。並在她腰側暗袋裡,摸出小塊金牌。

「我代妳侍奉的主君,記住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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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抱半扛將柳丹拖出森林時,一干白道人士也剛好遠遠趕來,跟往常一樣慢了好幾步。我不由得在心底後悔給馬兒下藥下得太多,害牠們精神亢奮死命向前衝,累了牠們也讓眼前這群俠士喘得跟老牛一樣難看。更重要的是……

那藥草可是貴得很哪……本來可以賣個好價錢的!

我心疼不已。

一道黑影撲了上來,我被一雙手臂死緊抱住,匡得肌膚發疼。

「雲之,你傷了?」黑少眼帶驚惶抓住我被血濕得紫藍的袖,冷顏俊容微慌。見他這般模樣,我急忙一手回擁他,另一手露出浩白無傷的手腕。

「噓噓噓,沒的事!看,這不是我的血,我沒受傷。」

「你不見了。」他沙啞,伸出手抓緊我前臂:「我剛剛找不到你……你不見了,雲之。」

「對不起……當時情況有點危險。幸好柳丹美人兒拉我上了馬車。」我溫柔撫摸他黑亮長髮,鼻間湊上寬慰蹭了蹭:「對不起,又讓你擔心了。」

另一邊幾個人圍上來。

「掌櫃的,」白少見我和黑黑話說到一個段落,過來關心:「你沒事吧?笑嗔可擔心你了……」

「不只擔心,還發了頓脾氣!」小凳子在旁搓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臉色雪白受驚:「雲姑娘好可怕,竟然能兇成那樣……除了上官伯伯,我第一次看到那些掌門在一個人面前驚恐成那付樣子……不對,第一次見面她罵那個女孩就很兇,我竟然忘了……」他嘀咕。

卓浴火和語茶道長齊肩走來,踏過荒涼黃草。語茶道長望我,舒緩了白眉。

「掌櫃的,你平安就好……可是王妃殿下呢?」他困惑環顧,視線滑過我和熟睡的柳丹:「王妃殿下到哪兒去了?」

我安靜了一下,嘆息:「殿下不幸被那兇徒……我將她用車簾蓋起來了,就在後頭。道長,你別讓太多人靠近。」

「什麼?!」白少立時面如白紙,提氣便奔去林中。語茶道長臉色一變,迅速朝後頭打了幾個手勢。幾位較年長的俠士離開隊伍向林子衝去。然後他回過頭來,目光變得微妙,走來我旁邊沉穩坐下。

「掌櫃的。」偽老人緩緩撫著自己長白鬍鬚,銳利眼神像是要將我刨去一塊肉:「你知道了什麼事情,是我們所不明白的?」

我眼光漫不經心偏過去,只是輕聲連笑,抬頭,指間拭去黑黑臉上沾到的薄灰沙塵。

那老者望望森林,白少和一干人馬忙進忙出,有幾位即使在刀口上打滾多年,見了那女子遺體,依然忍不住臉色發青。接著,語茶又轉回頭。

「你知道凜王震怒時,會發生什麼事。」滿布虛假皺紋的老臉上,一雙精明漆黑的、只屬於年輕男子的眸正精準注視我,:「但你卻不救王妃,反而救了這個侍衛。掌櫃的,你雖然貪愛美色,但也不大可能做出這種不分輕重之舉……」

「道長老頭,你不覺得,該先搭個帳給柳丹美人兒嗎?」我微笑指指昏睡不醒的侍衛:「他也受了些皮肉傷,但更嚴重的是,王妃的死帶給他十分大的打擊……還請你多多費心,鞍袋裡那些小蠟燭也該拿出來了吧?」

「……」某人老臉一抽:「──混小子!沒心沒肺,連先透露點東西給我都不肯哪!」

「先說慢說,有什麼差別呢?反正今晚就會結束了。」

我輕笑著,在他若有所悟的驚異中垂下眼。

好麻煩。

真的又要……再跟那些人扯上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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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夜如墨斗,深黑傾落如瀑,直至土地。

下午時又下了場短雪,薄薄一層,冰霜凝在地上。輕輕一踢就能飛起幾片冰屑。

確定黑黑包紮了、睡下了,我步出帳篷,抬頭凝視夜空。風揚起我未紮青絲、吹過我天藍衣衫,上頭素雅雲紋被冬風鼓成千疊白浪。我足踏白雪,望那勾了月的黑暗天空。

一派心思。

那個傢伙親自來了。

為了什麼而來,不言而喻。

只是想到,會再次見到和那個逃了多年的男人有關之人,仍是覺得,不太適應。

感覺,十分、非常地、差。

但至少是凜王,是司炎含威。是那個粗魯的、缺乏心機的笨蛋。如果是其他人,我根本就連見上一面的念頭都不會生出來……雖然要看到那個傢伙也會令我很煩躁就是了。

煩、煩、煩。

像廟火一樣,令我呼吸困難的悶灼。

我安靜俯視被白雪埋住、可憐兮兮只能伸出小小一片綠葉的野草。手不經意碰到腰上小包,沉下面顏。

「對了……還有這個。」自言自語。

我還有,這個東西要給他。

一個名字。

一條人命。

一份忠誠。

那位連名都冷冷淡淡、寒寒清清的女郎。

微嘆氣,我跨前向柳丹美人兒帳篷走去,掀開布幔。語茶道長特製的草藥蠟燭被風一晃,橘紅焰舌忽閃。燭火金紅,縮短了又展長。我從一邊囊袋中翻出一支普通紅燭點起,然後輕輕吹熄有安眠定神作用的特製燭蠟。燭光下的金髮侍衛熟睡如稚子,蒼白臉蛋寫滿疲憊。

我細聲笑著,捧起他手來看。一如在雲姐帳中初次仔細觀察一般,十指蔥蔥、潔白柔細。

這哪裡是下僕的手?

又哪裡是護衛的手?

號角聲突然遠遠響來,我眨睫,平靜起身。拉緊了大氅到帳外去,站在雪地上、黑夜中,孤身而立等待。

遠遠地,一大群人高聲交談著走來,將冬夜裡的寧靜都驅散了。我立於帳門,遙遙望見為首之人一臉不耐,滿身風塵。

他面容如刀削,英武威人,又帶些高傲的不耐煩。衣著尊貴華美、深披皇家明黃披風、腳蹬大內深紫皮靴。兩道濃眉飛鬢一般、五官深邃。而一身曝曬而成的古銅皮膚證明這人閒也閒不住的性子。

我暗暗偷笑一聲,只是笑盈盈對著他。

剎那間,那雙黑邃如鷹的眼無意瞟見站在前方的我。

然後,男人的腳突然生根似的,不動了。

我們之間漫開沉默,看到我的眾武林人士也跟著停下步伐。那高貴傲氣的王爺瞪著我,臉色鐵青。他艱難吐出一句……

「你這渾蛋怎麼會在這裡?!」

--------------2/1更新----------------------------------------

綻出了燦笑,我溫柔對他伸出手掌。

「含威小親親,過來。」

──敢叫我渾蛋,不要命了你!

他神情大變,一臉恨不得鑽個洞把那個看了我也不會做戲一下、應付應付這群外人的笨腦袋埋進土裡的表情。四周俠客聽了我對凜王的稱呼,則盡皆傻住。

我側過頭,黑髮垂肩,一臉不解他為何發怵的無辜:「過來呀,小寶貝。」

堂堂七尺男兒被我一聲小寶貝叫得瞬間黑了臉。他冰冷到能殺人的目光緩緩刷過左右語茶等人,那群老江湖看局面不對,立刻帶著晚輩告了聲罪便落跑去也。直到僅剩我們兩人的時候,司炎含威才大步急行到我面前,臉色難看。

「你在這兒做什麼?!」他低聲咆哮:「這些年你這……你這小子跑到哪兒去了?!」

「我說凜王親親,你一見面就說這種煞風景的話還真是沒有情趣。」我垂眼閃眸,哼哼嫌棄道:「我還真懷念當初你折了你父王的紅劍牡丹,把它送給我時那種靦腆的可愛笑顏啊。」

「那時我年輕不懂事,沒看清你的真面目!」凜王咬牙道:「還有,別再用那種稱呼了!跟噩夢一樣!」

「什麼稱呼?」壞笑揚起,我扳指數:「小親親?小甜糕?心肝兒?寶貝兒?小可愛……」

「住口!」聽我愈說愈不客氣,某高大男兒怒吼。

王爺強硬深呼吸幾口,一雙凌厲虎目瞪我:「你為什麼會在這群百姓裡頭?怎麼會和我的人扯上關係?!」

「這些年不見,你倒是在心上鑽出幾竅了。」我輕聲笑:「若是八年前,你早就落荒而逃了吧?」

「那是因為,只要扯到你就不會有什麼好事!」暴怒的男人雙手緊扣住我雙肩,情急下用的是足以留下瘀青的力道:「回答我的問題!」

我心情趨向愉快,連肩膀疼痛都不甚在意了。好情緒地答道:「我和這群人要上京,途中救了你的人一把,後來乾脆結伴同行。」說到這兒微斂了笑,我輕道:「但我有壞消息要說。」

「……就是那些個傢伙支支吾吾說不出口的事?」凜王白了臉:「他們一直、一直不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說到這兒,他激動抓緊我,微微顫抖,語調都變了聲:「雲兒,到底是什麼壞消息?是不是、是不是……?」

「……王爺?」

傳來怯怯的喚聲。

我估計從沒見過司炎含威扭過頭去的速度那麼快。他倒吸口氣,只知瞪視那護衛。

醒轉而走至帳門旁的柳丹羞愧自責,突然跪倒在地叩頭。

「屬下、屬下沒有守好王妃殿下!屬下──」

「丹!」

明黃身影一晃,我眼一眨的時間,司炎含威已衝去緊緊擁住金髮侍衛。力量大到兩人一道摔入帳篷。一陣被帳布擾得聽不清楚的慌亂大吼,著急的叫聲不停傳出,然後是低語般的呢喃,有溫柔的、急切的、近乎哭泣的、不容外人傾聽的……

一雙手臂攬我向後,我順勢讓他抱離了那頂帳篷。月夜下那人的吻輾轉落在我唇上,輕柔但微躁。

「……他是誰?」黑少低喃地問,睡到一半醒來的黑髮未綁,如玄色絲線散在衣襟上。

「是熟識。」我低笑:「柳丹的主子。」

「凜王。」邪門少主冷著眉眼:「你的柳丹侍衛讓那個王妃死了,你不擔心他會活不過明天?」

「不會。」低低笑了幾聲:「黑黑,柳丹美人兒的手很漂亮。膚若白玉、柔滑得像豆腐一樣。」

「所以?」

聽我在誇別人容貌,黑少便不樂意了。薄薄的嘴唇稍稍抿了起來。我見了,抬頭邊笑邊吻他。

「哪裡有護衛的手,生成這付模樣,小黑。」

微笑,分開他緊閉閃躲的雙唇,我舌尖輕刷過男子齒列。在一個又一個的親吻間笑說:「柳丹……不是保護人的那個。」

令人愉悅的笑喘中,我輕輕勾唇。

 

「那王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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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天幾乎亮了,我才單獨踏入柳丹的帳。

凜王殿下抬臉看我一眼,又低頭專注於以濕巾拭去金髮青年額頭汗珠的舉動。

我瞧瞧幾年不見,肌理愈發健壯的王爺,登徒子般吹聲口哨。只套件棉褲、肩披外衣的半裸王族不悅瞪我一眼,又回頭將柳丹美人兒蓋的棉被拉好些。

「柳丹美人睡得真熟。」我悄聲連笑,小聲挖苦司炎含威:「人家身上可還有傷呢,你就這麼不懂憐香惜玉。」

「你這沒心沒肺的,怎會明白我的感受。」他又瞪我一下,手掌輕柔撫摸那黃金顏色的髮絲。喃喃道:「我擔心了他快兩個月。整整五十多日。怕他冷了、餓了、被捉了,甚至被……」那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竟打了個哆嗦,確認般伸出手掌與睡夢中的人十指交扣,緩慢而依戀地磨蹭他手指:「你不知道,那種懸著、空著、每個時辰都掛念著、焦急恐懼的心思……有多難受。」

我看著這個幾乎不認識的傢伙,嘆了口氣。手探到腰間,把那塊金牌摸了出來。遞過去。

王爺沉默無聲注視那小牌子,低了嗓音:「這就是……」

我點頭。輕聲道。

「她的名,是冷蓉。」

司炎含威凝重伸出左手,接下那小小信物。握緊了。

「冷蓉。」

完成交接,我默然凝視他。握有重權的王室中人沉鬱凝望手中金牌,用力閉了閉眼。

「我曾經希望她不會死。」英武男人神情陰鬱:「但還是如我所料……」

「喔?」我挑眉:「所以說,你早就預料到這結果?」

凜王哼笑,陰沉中仍驕狂無度。

「雲兒,你以為我是誰?」他黑瞳掠過厲芒:「胡支人稱我『沃德泰』,那是他們神話中盤據天地邊緣的大虎。就是因為在戰場上,我比任何人都能看得更透徹、更能旋轉我的棋子兒,龍椅上那傢伙才會把我扔到邊境來!」司炎含威英挺五官略偏,凝視指間那不到半吋長的信物,神色間迅速浮起一絲痛苦:「就因如此、就因如此……雖然我早已明白……我依舊不能為了丹、賭上家國。」他一隻手無意識撫上沉睡男子耳鬢,指間沒於他金色髮梢:「……冷蓉的死,不是丹的錯……錯的是我。」

他平靜道。

「是我這主子,命令她去死。」

二話不說,我抓起一旁銅盆便往他那木頭腦袋丟去。本領高強的王爺措手不及,不無狼狽一掌打飛兇器,勇武的臉惱羞成怒。

「你想做什麼?!」

「打醒你。」我揚高下巴,一整個視線就是鄙視:「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在說什麼,含威?錯的是你?命令她難道是你的錯?凜王殿下,你是不是太久沒回那吃人的京城,腦子變鈍了?」

才不管他兇惡要辯解,我一個暴栗下去,靠近他揪住這自怨自艾男人外披的上襟,吐息貼近:「聽好了,司炎含威,你是主子,懂了嗎?你、是、主、子!冷蓉是影衛,是她自己追隨了你。你現在質疑自己的命令嗎?你要說冷蓉是死於一個〝錯誤〞而非〝計策〞嗎?別這麼貶低那個雖然很冷漠、不理人,但卻那麼忠心的大姐好不好!」

湊近他的臉,我把這傢伙應該早就明白的現實塞回他腦子裡。別太天真了,你我都是從劍刃投毒的刺叢裡頭打滾出來,誰身上手上不帶血跡?要撐起這天下,就算是磨破了手掌也要繼續向前爬,難道你遇上了心愛的那人便忘了這事麼?便對旁人也心軟起來了麼?

「姓司炎的,她是影衛,是將所有奉獻給主上的影衛!」像童年那樣,捏了他雙頰便使勁拉:「你只要想好怎麼壓榨他們、怎麼讓他們在死前將才華發揮得淋漓盡致,這樣就好!犧牲也罷、傷殘也好。就因為婦人之仁,而單方面放棄了他們的能力,你又要這些忠於你、相信你的影衛如何是好?好好利用他們,別再有這種念頭了,聽見沒有啊你!」

王爺整個人都傻了。他結結巴巴邊揉著被捏疼的臉,邊指著我

「你、你現在在說什麼?!喂,別忘了,當初我們之中,唯一沒有任何影衛的,不就是你嗎?!」

「那是因為我不需要啊!」嗤之以鼻:「我自身的能力足夠自保,又沒有什麼職責。幹啥要讓幾隻尾巴每天跟著?要支撐國家的是你們,這些人才,我用不著,又何必要浪費?」

「你──!」他深吐口氣,盤腿瞪來:「沒心沒肺!果然是沒心沒肺!龍椅上那傢伙不丟點事情給你做,倒真是可惜了你這個性!」凜王冷嘲:「話說回來,你還終於要回去了?這幾年來,老麥處理你的活計,被那些卷宗弄得可煩了!我倒要看看,你要如何逃過他那關!」

「你閉嘴,司炎含威。」我斜睨他冷笑反擊:「柳丹可真是個美人兒啊,凜王殿下,你不怕我令他移情別戀拋棄你?就像上次那位小翠?小妤?趙姑娘?」

「夠了你!」他臉色連著三變,憤怒低吼,警戒以身子擋在我和西炎國美人之間:「以前那些歌伎就算了,丹他、丹他我絕不放手!死了我都不放!」

帳內蠟燭被他的吼聲震得火舌劇烈一晃,我瞧瞧那蜷在被窩中熟睡的青年,不由得猜想昨夜這帳中究竟激烈成什麼模樣?這樣的聲量竟還吵不醒柳丹。

「得了,你都給他刺了你的王徽,我還想看誰敢打他的主意呢。」哼哼直笑,某人臉立時鐵青。

「你這渾蛋!」

又叫我渾蛋?

我眉尚未豎起,一股巨力便揪住我前襟,那個高大男人又急又氣。

「你對我的丹做了什麼?!怎麼會知曉他腰間的──」

「喔?你是懷疑我拐了他?還是我對他做出什麼風流事情?」一臉不屑嘖聲仰視她:「嘖嘖,凜王小親親,〈抓住我的男人本能地打個冷顫〉你心思兒為何會如此齷齪呢?我不記得曾經這樣教過你呀。」對臉一陣紅一陣白的傢伙搖搖手指:「就是因為你滿腦子下流念頭,那些美人兒才會轉身投向我這兒。」

「重點是,你為什麼會知道──」司炎含威快抓狂了。

我翻個白眼。

「因為我偷看他入浴。」

「──到底是誰下流啊?!」

好吵。真的有夠吵。這些年下來,他的毛病怎麼還是沒改?

「又不是單純貪戀他美色才看的,」我撇過視線:「只是賭一把。沒想到還真的見到〝雙虎守焰〞。你不知道我那時心中多訝異。」別有深意笑了,抬起頭:「你七歲時一學會握筆,便把那徽記畫在那件你最心愛的棉襖上。可直至今日,這徽,你可是第一次用在人身上。不過連愛人都要標明占領,你究竟有多幼稚啊,司炎含威。」

「……」司炎含威五官竟紅了!

我忍不住在不驚醒柳丹的音量中大笑,邊笑邊從大銅壺倒杯茶來潤口。

「剛遇到他們時,就覺得困惑。」低笑:「我可不記得你有娶過親,也不認為『那一位』會在這時同意你娶妻,畢竟你可是要替他守江山的重要棋子。然後,我又見到王妃殿下喚來那鷹,和她的輕功身法。」抬眼瞟他一眼,那男人面目露出微惱:「那種緩而輕的特殊身法,是當年我們三人玩著弄出的東西吧?想不到你真的鑽磨出來了。」

「──因為很有趣。」武癡王爺輕聲笑,手掌張開又握起:「創造它、完善它──武技真的是非常、非常有趣的事物。」

早知道他是個為武瘋狂的笨蛋。

也因此那人才認定他沒有威脅。

我搖了搖頭,繼續道:「看了她輕功後,我真正起疑。後來又藉故檢查了柳丹美人兒的手,才確定了猜想……」還惹了黑黑生氣,真不划算:「……不會有任何護衛的手,像那雙手一般,缺少傷痕和粗繭。」

司炎含威定定注視我,習慣地伸手抓他那一頭亂髮。惱怒嘆氣。

「你這傢伙還是老樣子。握著一堆心思,早別人好幾步明白一切,又要事事掐在手裡。」他無奈問:「這隊伍上京做什麼?」

「找皇少。澄清林大武人之死。」

他劍眉稍揚,取過杯茶:「所以,你真要帶他們去王府?」

「不。」我笑笑:「依我猜,事情在路上便會結束了。」

司炎含威只是將瓷杯抵在嘴邊,一雙利眼盯我:「……你已經弄清了?」

我表面和順地垂眸:「是。」

「證據呢?」

「有。」

「……要我做什麼?」語帶認命。

「聰明。」我淺淺笑開:「換我請你保護一個人。只要一天就好。」

「誰?」喝茶。

「我心愛的情人。」

「噗!」噴茶。

那個位高權重的難人難以置信瞪我,卻找不出我臉上一絲玩笑意味。他手掌掩面哀叫。

「你瘋了!」凜王頭痛得皺起眉,咬牙切齒彷彿我要去殺人放火:「那傢伙一定會把你的女人殺掉,一定會!你難道忘記那件事了?我上次朝拜時還在御花園裡看到那個──」

「這次不一樣。含威。我喜歡黑黑。」綻了個溫柔笑顏,我對他笑瞇眼:「還有,容我提醒,不是我的女人,是我的男人才對。」

司炎含威英武的醶,再次刷的一下,和早些時候小梅香小梅疏一樣,徹底慘白了。

 

第二十一章──結

 

1/16

終於進入劇情21章了...........(痛哭)

快!想寫陰謀和真相啊啊~~(滾動)

1/21

從這裡開始就是有稿子的段落了~~可是還是會莫名奇妙出現新東西= =lllll

最近娘親在看同伊~看到同伊兒子和世子殿下感情非常好,所以我也跟著看了....................(心術不正)

唉呀好難得看到這樣美好的皇家兄弟情.............

然後要開始來準備新年賀了..........要來寫哪個路人甲呢?(燦)

1/24

最近都在更客棧...............

明明也很想寫紐帶啊這是..............(淚)

掌櫃的我知道你挺久沒出來了,但請放開我的手啊啊.......(掙扎)

1/27

更新...........

啊啊最近都在上WOW都沒在碼字.......orz(懺悔)

2/1

農曆年前最後一次更新囉,接下來請等除夕(咦好像就是明天!?)

4 則留言:

  1. 妖是期末解放軍一員2012年9月20日 凌晨4:49

    唷!開新章了XDDDDDDDD
    其實小凳子是隻鳥吧!!!!!!是吧!!!!!!
    哀,說不定是隻鬥雞呢,看他嗆的XDDDDDDD
    其實帶走那兩隻海東青是打算用鳥語溝通,唧唧咕咕的!!!
    白少啊!!!!你居然對一個說鳥話的傢伙反應習以為常,真不曉得該說你神經大條還是....(扶額(人家並沒有好嗎!!!
    掌櫃那句鬥雞批的真狠....兩隻漂亮的鳥打架跟鬥雞是有差距的啊(扶額
    所以這次是黑黑被吃了!?黑黑是個美人啊!!!!!這景色也太可口...(快住腦
    掌櫃28也還好~應該是技巧問題(思索(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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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啊......是不是鳥喔......這個問題會劇透啊.......(你10年的新年賀文就劇透光光了啦)
      不過他跟小鳥說話很可愛......口氣會像個孩子王一樣喔XDDDD

      白少從小看到大已經習慣了,應該說,他覺得這才是正常的馴鷹技巧?(超天然)然後自己不會跟鳥說話是因為自己沒有天份這樣(太呆了這孩子)

      掌櫃那時候想睡覺咩~(好吧好吧,這其實是本性)

      沒錯,是黑少被吃了唷(純良笑)
      美人啊美人啊那個景象非常考驗心臟承受能力的啊......(開小花)(被掌櫃笑著打包扔掉)

      掌櫃:是嗎?果然是技巧的關係啊?原來我還沒太老嘛......
      小凳子:28都快30了你還不老啊老頭。(吐槽)
      掌櫃:........(轉身去欺負卓大軍師)
      沼澤地 於 2011/01/20 16:29 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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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妖問年菜要怎麼辦TAT2012年9月20日 凌晨4:50

      好吧,看到王妃的死,我應該要哀戚一點...
      可為什麼我看到的第一個反應是,在BL大戲裡面女孩只有當砲灰的命?
      這是太悲哀了(擦淚(被打死

      凜王王妃這幌子~凜王你!!!!!我還以為你是少數正常向(淚指
      柳丹這傻楞楞的,算了凜王也剛好對的上你這大漢=_=(暴君?)
      話說掌櫃你是把人整治多慘?怎麼每個老相識都不想看到你啊啊啊(笑笑笑
      不過美人受傷了,王爺會生氣吧=_=""""""(掌櫃的你是打算怎麼跟王爺收暫保費?反正絕對不會客氣=_=,還有不就還好王爺不知道你偷看美人

      雲姊好強悍!!!掌門人都被打壓了XDDDDDDDD
      倒是語茶道長你是要裝老裝到什麼時候啊啊~別再欺騙世人了好嗎!!!!
      那位是要不要出來啊~等的我都要心急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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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啊.......是劇情需要不是故意的啦.......(遠)
      王妃著墨不多,但其實也是有故事的孩子啦OAO
      不過還以為這幌子很明顯啊啊囧!!
      凜王王妃從一出場就一直以維護護衛為動作中心啊......還老是偷偷摸摸?

      柳丹跟凜王就是典型的強攻弱受(攤手)
      不過我不會開他們的坑的,頂多就是百題把它吃掉。因為實在是太梗了(擺手)
      掌櫃也沒多整凜王殿下啦(應該)
      只是讓凜王殿下過了個悲慘的童年罷了(啥!?)
      看,也只有這個老相識不想看到他不是嗎?白少爹和他相認得多~開~心~啊~~(被上官家主幹掉)
      ............只是還不知道。(現在知道了)

      雲笑嗔之前那麼弱,其實大部分都是看在白少面子上,對長老們不好動口。
      你看她就算當時被一群老頭找上門來,也不哭不鬧的,那淡定勁兒就明白這大姐多強悍。
      這位可是自個兒在十幾歲時就撐起一整個嬋娟閣的人物啊......(掌櫃?他只會算錢而已好不!哪幫得上忙?)
      語茶的工作就是裝老人啊(遠)
      這是工作~工作~~就像掌櫃為了做掌櫃也得犧牲點東西一樣XD
      快了吧?剩大概....2章?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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