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0月6日 星期一

天下第一棧──第十二章


細雪飄散。

稍稍掀開車窗布簾,我被襲入的冷風凍得打個噴嚏。立馬被某人從後抓回懷裡。冷然黑瞳瞪下來,我連忙乖乖坐好。

自離城以來,已有十天光景。

愈北愈寒,白雪揚天飛舞。天空也陰陰暗暗的,像不均勻的灰白色水墨。

的確是,冬天哪……

「好冷!」騎馬經過我們馬車的兩個江湖人交談著,其中一個較年輕的向友人抱怨道,而另一人點頭附和。

「是啊,今年怎會這麼冷……」

他們兩個說著說著離得遠了,黑黑低下眼望來,簡短問。

「冷嗎?」

「一點點──」都不冷。待在馬車內、裹了好幾層大衣、又抱著個小暖爐,還能冷到那兒去?但我知道只要這麼一說,美人兒就會自動把我摟在懷抱中,既然如此,何樂不為呢?

高高興興黏上去,我們身處的馬車突停,車門一開,上官家少主就這麼跳了進來。

「黑少、掌櫃的,午安。」單純一笑,他這幾個月來看我窩在黑黑身上也看習慣了,亦不以為意,給了我們一人一條毛毯。馬車繼續向前。

「這是?」我摸摸毯子絨面,好奇問在對面座位坐下的青年。他苦笑。

「今年似乎特別寒冷……眾人如此反應,所以每人多配置一條毯子,紮營時也會煮幾鍋熱湯。掌櫃你記得去喝一碗,暖暖身子。」

「是嗎?很多人覺得冷啊?」我笑問。

「沒錯,真傷腦筋……」

「那真是太好了。」

「呃?」他吃驚抬頭看我,我對他揚起唇角。

「這個……能感受到冷熱,是件很好的事啊。」在黑少臂彎蹭了蹭:「那讓你覺得,你還活著。」

「……這話也是。」無奈笑笑,白衣劍少手指輕撫腰身銀劍,這是他煩惱的小動作:「但那麼多人一同喊冷,便麻煩得很了……」

車輪未止,木門卻驀地砰然作響。

「毅子、毅子!你在裡邊嗎?」

鄧子華嗓音大咧咧喊。不等白少應一聲,他便仗著一身好輕功竄進車內。

「喂,小凳子,要進來也該問過我和我家黑黑吧!」我皺眉道。

紅衫青年哼哼:「沒出半兩銀子的傢伙沒說話資格!」

「是嗎?」我挑挑眉,反唇相譏:「聽說〝某人〞的旅費也是卓大軍師自掏腰包喔!唉,桌子兄這次荷包還真是大出血……」

「你有意見嗎?!守財奴!」他惱怒跳起身吼。

「怎樣?咬我呀小凳子!」我玩弄性子一起,也站起來與他挑釁對視。後方黑少一個擰眉,手臂繞了我腰把人拉回座位上,還用毯子嚴密裹好。

「不許亂動,摔了怎麼辦?」

可是這小凳子很好玩啊~~

我哀怨嘆了口氣,黑黑又變回以前樣子,只是更愛碎碎念了。而且還能保持一個表情都沒有!

上官毅這時才抓到空檔問千手書生:「笑嗔出什麼事了嗎?」

聽這口氣,敢情他是擔心有人找昔日的流雲公主麻煩,遂請好友幫忙保護雲姐了。

「嗯?沒啊。」鄧子華隨口回道:「我只是坐得無聊了,所以請卓子代替一下,出來找你們罷了。」撇撇嘴:「一直待在馬車裡太無趣了──不如,我們到附近弄些野味,填填肚皮?」眼睛一亮地扭過頭看白少:「怎樣?毅子,行嗎?」

「子華,若是平常,我一定跟你一起去。」上官少爺無可奈何地笑:「可是現在是與大夥兒一同行動,我不能帶頭忽視規矩呀。」

「呿……好煩啊──」被拒絕的青年悻悻然扁嘴,無聊至極用手撐住下巴,喃喃唸了一堆抱怨後又瞥眼過來。

然後,他突然伸手來擰住我的臉。

「哇!你作什麼,小凳子!」偏頭掙脫他的手,我嚷了聲:「會痛的耶!」

他半話不說,驚奇瞠目,又捏來:「守財奴,你臉好嫩哪!軟軟的像個娃兒似的,好好摸!」

「摸你個頭啦!喂,我們兩個同是男人,你別對我毛手毛腳的!」

「可是很好玩呀。」朱衫青年詭笑:「都十幾歲的人了,還跟個小孩一樣臉嫩,你該不會是那兒來的妖怪吧……我捏!」

「痛!」我氣得拍去他手,不滿道:「沒規矩,什麼妖怪!還有,我才不是十幾歲的孩子,我今年二十八了!」

這話一出,整車的人神情活像見了鬼……

「掌、掌櫃你……」白少張了嘴又闔上,愣了一會兒,才呆呆開口:「你年紀比我們大……?」

一邊的鄧子華突然慘叫一聲。

「你快三十了?!」他簡直在尖叫:「這根本是欺騙世人!你這大騙子、大騙子!!」

我氣極要回口,右頰忽地又一疼。一怔,竟是小黑探手來捏!我傻住。

冰冷魔頭皺眉,緩緩放開捏我臉的蔥白手指。沉默。

「……雲之……」他眉宇蹙起,好看臉蛋溢著困惑:「你大了我六歲?」

我還沒來得及答話,不知怎麼地停下的馬車車門被拍得震天響。

「上官少俠!鄧少俠!發生了什麼事?!」

大概是剛才小凳子那聲凌厲慘叫驚動了眾人,只聽外頭一堆人緊張喊。只差沒破門而入。

白少急忙回應:「沒事,放心吧!」邊答他邊開門,緩聲向外頭臉上有著驚恐的江湖人士道:「你們看,什麼事也沒有。別急。」

「可是……」其中一人帶著疑惑問:「適才分明聽見鄧少俠的叫聲……」

「怎樣,本大爺叫幾聲還要你們同意嗎?」對自己竟然失態尖叫而惱羞成怒的朱衣青年從旁把話接過去,眼一瞇、暗器一扣,雪地中眾人紛紛嚇得告退。

看來這傢伙的壞脾氣很出名。

任性到連同伴都怕的青年哼了聲,叫車夫繼續前進後甩上木質門板,將細白雪花全擋在外,接著大力把自己拋回座上。一雙眼瞪過來。

「真不敢相信……算一算,你是我們幾個人裡最老的耶……連卓子都比你年輕!」

「笨蛋凳子!」我沒好氣罵:「你以為一個十來歲的小孩能自己建客棧、經營客棧嗎?想也知道我至少有二十幾了吧?」

「我怎麼知道?」他惱怒豎起眉:「我以為你是二世祖、繼承家業……」

「我家客棧才開張了快四年!」

青年略白的膚色漾起了紅,他狠狠一瞪,撇過頭不再看來。

我這時才抬頭看向黑少。自剛才開始,他便恍了神般不言不語,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我黑長青絲。

很美,美人不管什麼表情都好看哪~~

只是這樣的神情,我會怕。

這個人,是那麼的固執、死心眼。很多他心中認定的〝準則〞,都在叫他遠離我。而那恰好是,我最害怕的事……

「小黑。」

喚著他,拉著他衣袖。玉白的指尖揪在黑色布料上,十分扎眼。

「你很在意我的年紀嗎?」

他眼中流露出意外。

「不會。」沒有表情,但我看得出他在困惑:「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你都不說話啊。」我可憐兮兮地眨眼,趁機巧妙移動身體,壓到了他胸前:「你討厭老人喔?」

「不喜歡。」他蹙眉,像想起什麼麻煩事:「因為搭檔的話很煩人。」

搭檔?我和白少等人無言了一會兒,邪門到底人手短缺到什麼程度?

「但是,」黑少垂下眼瞅來:「……雲之的話,不討厭。」歪了頭一想,他更正:「我很喜歡雲之。」

頭暈目眩。

我臉紅了、呆愣了。彷彿耳邊有〝轟〞的一聲炸響,幾乎動作不得。

男子精緻的五官無表情,數縷黑髮流瀉而下。他的眼有水晶般清冷的光華,緋色的唇說著令我高興到呆了的話語。

所有一切,都令人著迷、失神。

這個……人哪……

「黑黑……」指緩緩觸到了他暖和手掌,我低笑著交疊地握上。

「我也,很喜歡黑黑……」

「夠了!」

臉色鐵青怒吼的,是對面的小凳子。

我們這兒被打斷的兩人都微惱瞪他,那千手書生還在撥手上的雞皮疙瘩。

「你們兩個,愈說愈肉麻,噁心死了!」他厭煩一白眼:「一個二十初的、一個快三十的,到底是老牛吃嫩草還是被…草……吃……」說到後幾個字慢下,朱衫青年緘默一下,突然驚恐抬頭:「喂!既然你都二十八了,那、那……」

他吞了口口水。

「雲笑嗔……你義姐、她今年到底幾歲了?!」

白少似是才想到這問題,傻傻看過來。鄧子華則陷入苦惱,快速自言自語起來。

「守財奴二十八,那雲笑嗔……二十九?三十歲?該不會四十了吧?!」煩惱大力抓頭髮,他對天吶喊:「啊啊!那種不像人的容貌大概六十歲都長得和十六歲一樣啊啊啊!那女的到底幾歲?!」

「什麼叫做不像人的容貌呀!小凳子你好沒禮貌!」我嚷道,身邊黑少皺緊眉,這車裡是越來越吵雜了。

「沒禮貌?我是在為毅子擔心!」頭髮散亂,鄧子華用力瞪來:「如果雲笑嗔四十了,那他們便差了二十歲、二十歲啊!家裡那堆老古板長老怎麼可能答應他們的婚事呀?!」

「雲姐哪是四十!她明明才二十一、二十一好不好!」我大怒。

「二十一?」白少聽了,吁口氣。凳子則喃喃算了算。

「二十一?那就好、那就好。雖然年紀大了點,但還比毅子小一歲……等一下。」他瞇起過於秀氣的眼:「她是你姐耶,你二十八她會二十一?騙誰!」

「騙你做什麼?」我哼哼,又往黑黑懷裡挪了挪,捧住他手想溫暖那冰涼的指尖,垂眼慢慢回憶:「當年我第一次遇見她,她十四,我二十一,可不巧雲姐年紀看起來跟我差不多,舉止也……好啦,比我成熟,再加上……」做了個手勢:「遇上些麻煩事,只好姊弟相稱,後來還逃亡了幾天……反正後來結拜時,她不在乎、我也懶得改,就這樣囉。」

「你們啊……到底把結拜當成什麼了?」白少頭痛:「這結拜燒黃紙在江湖人心底可是一等大事,你們……」

「燒黃紙不過就是個流程嗎?」我不以為然:「這樣我就能名正言順管她閒事、叫她姊姊、對她撒嬌了啊!」

身後黑少一聽,板起臉。頭轉向旁一哼。

「黑黑──」探出手去抱,認真道:「即使我們不結拜,你也可以名正言順管我閒事、叫我小紹紹、讓我撒嬌的啊!」

「……」臉抽了下,他低聲道:「中間那項就免了。」

所以說其他的都不否認?

我令人炫目地微笑。

啊,黑黑真可愛。

馬車叩隆叩隆、往前、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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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隊伍停下紮營。細雪已停,夕陽只餘一線,大半的天空都暗了。

我到處閒晃,見到穿地煙鼠老頭兒正在搭帳,笑嘻嘻上前去要幫忙,卻被忙不迭地拒絕。

呿,只不過上次故意把他的帳蓬燒了,用得著那麼在意嗎?

手中暗藏兩塊打火石,我失望的踱走,順道拔了他幾根主釘當紀念。唉呀呀,真是小氣的鼠老頭。

「主子,來喝碗熱湯吧。」

剛回我的馬車附近,便聽見心愛的小梅疏在喚。高高興興過去接過湯,順手便將手上釘子扔進營火消滅證據。

唯一看見的男人冷冷瞧來,我只綻了個無害的笑。踩在雪地上走過去,與他並肩而立。眸子注視他。

邪門少主在白雪映襯下,流露出冰冷而豔麗的氣息。雪色襯玄衫、玄衫又襯透白的膚。九幽似的瞳沾了萬年寒冰,靜靜凝視足邊冰雪。

美麗且無溫的神情。

倏地那眼望來,薄薄紅脣淡淡開口。

「雲之,湯涼了。」

口氣有著暖意的溫柔,像是眸中的寒冷融去。

看呆了我ㄧ個小小掌櫃。

「又發呆?」他拿走我手捧的木碗,微微無奈重乘一次:「快喝。」

接過他遞來的熱湯,熱氣構成的白霧翻騰著,暖了手。

我笑,就著碗口啜了口湯,卻見碗中浮著雪白的肉……

……對了,寒冬中哪來的野味?

呆了一陣,想起剛才好像看見小凳子翻開附近的大石頭,蹲在那兒不知在挖些什麼,再看看眼前已被處理過、看不出原樣的肥嫩肉團……我登時臉色難看。

那凳子是鳥嗎?!竟抓這種東西熬湯!

「雲之,湯怎麼了?」不解瞥來,面無表情的男子拉過我的手,喝了口湯。我眼睜睜看一塊肉被他吃了進去,腦袋浮現的是還在客棧時,那人睡前總一臉厭惡,甚至不惜以內力彈指清掉房中飛蟲的情景。

「……黑黑。」我乾笑問:「你知道這是什麼肉嗎?」

小黑皺眉:「不知道,但挺鮮美。怎麼了?」

「喜歡就好、喜歡就好……」我打個哈哈,見隨行的一干女眷也三三兩兩坐在營火邊,捧著碗巧笑嘻談。便決定將事實默默吞回肚裡。

啊啊……真相是殘酷的啊……凳子你是罪人。

沒了胃口,忍不住把碗塞給ㄧ邊疑惑的梅疏。梅香不知何時回來,在我肩上披上件大氅。

「主子,帳篷搭好了。」

「啊?又要睡帳篷?」我像孩子地扁嘴:「我想睡馬車上……」

「馬車是女眷睡的地方,主子。」梅疏銀鈴般笑了一聲,抱起毛毯去替我鋪軟軟的床。

小梅疏,我平常沒白疼妳哪~~

「黑黑~~一起睡吧!」開心湊上去,我向他笑。

邪門少主眉眼ㄧ抽。

「不要。」

「你昨天明明還跟我睡的。」順手攬住他,整個人蹭在黑衣男子身上。呵,這人好可愛。

「太擠了。」

他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兩個高佻男子ㄧ同睡在帳棚內,的確不太夠躺。

「那簡單嘛!」理所當然:「像昨夜那般,你抱著我睡就好啦。」

他寒冷目光射來,我汗。

「呃,那、換個方式嘛……」我不死心道:「改成我抱著你睡……」

「雲之。」低沉美聲一喚,我反射性地停口看美人。

他ㄧ抿脣:「閉嘴。」

「……唔……」我撇嘴,悶悶踢了一塊石子進旁邊樹叢……

下一秒ㄧ輛馬車從樹叢中躍了出來。

「……有沒有那麼準啊……」我目瞪口呆看著一輛失控的華美馬車在營地中瘋狂橫衝直撞,少數武藝低微的門人弟子尖叫連連,女眷們白著臉,慌亂無措。

緊接著,情況丕變,ㄧ群黑衣蒙面人衝出樹叢,明顯追那輛馬車而來。乍見我們這支隊伍,也楞了一愣。

雙方互呆相望。

只這麼一怔,其中ㄧ人似是首領,眼ㄧ陰冷,打個手勢,ㄧ半的人奔向那馬車,另外ㄧ半則拔刀向我們砍來。

喔,要滅口啊。

我才這麼一想,銀亮亮的刀已到眼前,卻被隻潔白漂亮的手硬生生折斷。黑少冷冷看那驚恐的刺客,指一彈,斷刃沒入蒙面人的眉心。夜色下他墨衣獵然。

「黑黑~~」我一白眼,這人怎麼就殺了呢?要是白少想抓ㄧ個活口來逼供……更正,白少不會做這種事。

如果卓大軍師想抓ㄧ個活口來拷問怎麼辦?

他不語,指指不遠處,蒙面人們與營隊人馬已開打,還是隊伍略佔優勢。說的也對,雖然隊伍中是有幾名婦孺,人數也不比對方多。但是這〝營隊〞可是天下江湖精英齊聚而成,多半都是有名人物,哪可能這麼容易對付?對方不被制服就已經很好了。尤其白少等人身後已經ㄧ堆黑衣人倒地,可倒沒幾個人死。

看來軍師大人不用擔心沒人拷打了。我滿意點頭。

突然腰ㄧ緊,原來是小黑將我攬著退開幾丈、看戲。

「你不幫忙嗎?黑黑?」我眨眼。

「不要。」他眸中厭惡:「麻煩。」

這懶人……

呵呵笑著,我睜大眼向場內看去。只見刀光劍影、好不好看。偶爾卻有ㄧ抹金燦閃過,我困惑。

接著,我在火光下看到那馬車上的人。

ㄧ頭長髮竟如黃金般璀璨。我瞪大眼,見他孤身ㄧ人,手上一長鞭苦苦纏鬥在數人之中,還得護著身後馬車中的主子。面目雖看不甚清,但似乎是個美人,身著的服飾頗眼熟……

「小黑!去幫那個人!」我回頭嚷。

「為什麼?」他狠狠皺起眉。

「他看起來像是美人耶!我怎麼可以眼睜睜看個美人香消玉殞,你快去救他啦──」

愈聽他面色愈是不善,墨瞳緩緩瞇起。

「黑黑……」我急忙上前拉他衣袖,ㄧ臉哀求:「救他吧,拜託啦,黑黑,我不會始亂終棄的!」

「最後ㄧ句在胡扯什麼!」他斥了聲,還是冷著容顏飛身掠去。有了黑衫男子的加入,那金髮侍衛終於能喘口氣。

黑黑好漂亮啊~~

愉快看他有如輕舞般的身法,ㄧ舉手一投足都逸著冷漠傲氣。不若白少總是手下留情地傷人,恐怖的一擊即殺,是邪門少主改不去的出手習慣。死屍的血染了草地、肉屑與人體的脂肪飛散。而黑少甚至尚未抽出腰間軟劍,敵方便已盡滅。

用細草、以飛花、即可殺人。血珠一絲也沾不上他的身,因他厭憎那血腥的味。

宛如最美麗的閻差。

我以掌撐顎,凝視那人的身影,柔柔的笑。

於是一時大意。

「不許動作!」險惡低語吹入耳朵,背後男人扣住我的手。

白少等人大驚。

我低眼,平靜看架在脖頸的利劍。金屬森冷的氣息一絲一絲滲進皮膚,只是微笑。

「叫他們把馬車中的人交出,饒你不死。」男人威脅。

淺笑數聲,我偏眼看他:「你的雇主,真是膽大妄為。」

「你說什麼?」他惡狠狠地,將劍更壓入我皮膚一些。

「你也很膽大妄為。」輕輕的笑,喉不經意間碰了冷劍。我眸中微嘲,以耳語般的聲音笑道:「〝雙虎守炎〞利爪下的人,哪是你們能得罪的?」

「──你──」蒙面人瞪大了眼看來,我卻突然感覺脖上一輕。

長劍落到了地上,連著男人的手。

我微微笑,回過身去想看他驚恐眼神,卻已太遲。銀光一現,那黑衣人的頭顱飛到了空中,只來得及見到他眼中迷茫與恐懼……

接著,那斷頸噴出的血濺了我一身。

屍體仍站著沒倒下,我靜靜噙了笑,隔著無頭屍身、隔著血雨,笑望玄衣男子。那人厭惡的血也濺了他滿頭滿身,映得他容顏更是冷白。

第一劍,他砍了蒙面人手臂。

第二劍,他飛了蒙面人的頭。

冰冷而隱怒的……

全場皆靜,只看他和我──

一人寒面、ㄧ人笑顏,漫天血霧猩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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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在誇口,就算是在冬季荒原中,我家小婢依舊是能幹得沒話說。

借來大鍋煮熱水,再找來半人高的木桶。裝了一半白雪後將沸水注入,竟就成為暫時的浴桶。讓我和黑黑輪流洗了熱水澡,清去那大量血味。

賴在熱水中不願起身,排在黑少後邊入浴的我慵懶望望帳內擺設,在不大的桶裡翻了個身。一雙修長手臂垂於桶沿,我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再抬眼時望入一淵深黑。

眨了幾下眼:「小黑啊,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換好衣服的墨服男子冷冷俯視下來,緩緩低下頭。直至幾乎與我鼻尖碰鼻尖。一雙眸盡是暗怒。

「你倒是清閒。」冷道:「爭鬥時還有閒情發呆……後背要是什麼時候被刺一刀,死了乾淨!」

「黑黑真過份,雖然說的不是真心話,我也會傷心唷!」我如平時勾唇,只是看他閉嘴不語,笑意也漸斂。

「……」唇角一抿,我不顧光裸手臂全是水珠,伸手環住他腰。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擔心到白了臉、擔心到冷言冷語、擔心到跑進營帳,確認我在。

他右邊長袖安靜擁來,掩了我頭臉,不說不言。黑袍袖子沾到水,濕透了一大塊。

「好了、好了,」溫和安撫:「我不是在這兒了嗎?你別怕……」

「我沒怕。」聲音低啞。

帶了微惱的怒。

我只是微笑不回應,邪門少主站在桶外,姿若天仙。黑色眼睛緊緊盯著靠在他腰側的我。

「雲之。」他開了口。

「嗯?」抬頭仰望面無表情的黑少,我五指輕輕滑進他右手指縫,嘗試地微扣。

他不為所動,細細垂眼:「……殺人,是最簡單的事。」

心底一動,我沒接下話,邪門少主沉默一會兒,繼續道。

「讓自己不被殺,則是最難的事。」

我看他,望入男子的瞳。他注視而來,張唇。

「以後,別再被抓住了。」

眸底又浮出那抹執拗,男人眼瞳更加深黑。

「與其那樣……不如我親手殺了你。」

聽了這話,不禁露出笑意。我手臂向上勾住他脖,攬他低下身。

「不行唷,黑黑。我會痛的。」唇角上揚:「而且,比起被誰殺掉,我更喜歡『兩個人活下去』喔。」

沒有生命,便什麼都沒了。

沒了雙手,就不能擁抱。

沒了嘴唇,就不能像親吻般、喚著他名。

沒了眼睛,就不能一直、一直、注視。

「要『兩個人一起活下去』才行。」我輕聲重覆。

他長袖掩著我臉,我低下睫,單手環住他窄腰。

彼此無語……

「掌櫃的,打擾了!」

外頭傳來一聲呼喊,卓大軍師直接先開帳門而入。一抬頭便見我窩在冒白煙的熱水中,赤裸著身子靠在黑少身上。他不由得傻掉:「……呃、真的是……打擾了……」

黑黑立刻抽回手,旁跨擋在我和卓浴火之間。薄怒冷睨男子。

卓浴火被瞪得冷汗,傻笑數聲:「那個,掌櫃的、黑少,那馬車裡的人已安頓好,現在在大帳中要解釋原委呢。毅子叫我來請你們一起去。」

「喔?有美人嗎?金色頭髮的那人好看嗎?」我登時興奮探出頭,半個胸膛滴著水珠,手臂攀在桶沿。黑黑不知為何狠白來一眼,抓了我手粗魯把我整個人塞回水中。

卓大軍師又乾笑,十分識相告退了。我伸手抓住邪門少主黑色袖擺。

「小黑,我們去看看?」眼中閃著期待。

「……只要為了美人,你就很有精神。」他冷哼了聲,轉過身去替我拿起梅香放置在旁的清藍衣衫。我則探臂將一邊的中衣拿來,半套在身上,便出了霧氣繚繞的浴桶

黑髮男子轉回身,瞧了我,不知為何臉色又一變。

「雲之……」咬牙切齒,我聽了困惑。他把衣服扔到我身上,扭過頭:「衣著穿好!連腰帶都沒繫上,你不冷嗎?!」

「幹麼這麼生氣……」委屈穿衣,長髮猶沾水珠,碰到了外袍布料便將衣服弄濕了一大片。我嫌麻煩,便不去睬它。低下身子尋找髮帶。

另一邊黑少瞟眼而來,卻擰眉,抓起布巾來把我按坐在被子上。我長長黑髮被他擾起,用長巾擦拭。

「冬季穿濕衣,不冷死你才怪。」他冷冷罵了句,擦到我黑髮半乾時才放下布巾,又另外翻出外衣讓我換下。

「黑黑呀。」我將手套進他拿在我背後的衣服袖子,偏眼看在身後替我著衣的男子,歪歪頭:「你好像愈來愈會照顧人了。」

「誰造成的?」面無表情一瞪。

話說回來,我今天被他瞪幾次了?

「好啦~~別生氣~~」安撫地抱抱他,我高興笑:「走吧,到主帳看美人去!」

邪門少主睇來,沒力氣再罵什麼了。抓起帳中大衣包住我,兩人便一同出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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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美人!」我直接吐出評語。

長髮奢華得像是由黃金打造,結成長辮。瞳眸藍得像雨後晴空,現下佈滿不解。這個金髮藍眼的美人肌膚十分地白,卻又和黑黑那種透明白不同,是種潔淨的白皙。五官秀麗,眉眼間隱隱又有男兒英氣,像是以前異國商人帶來的洋娃娃般。

只是眉間些微憂鬱。

像是傷心似的……繞著憂傷的氣味。我又往前些許,想看清他為何傷心。

……旁邊傳來輕咳。

我皺起眉,凝視那清澈的蔚籃眼睛。

……咳嗽聲重了些。

更靠近他,便看不到裡頭了。只有淡淡愁緒……和……呃、尷尬?

我被揪住後領用力向後拉。

「……黑黑,怎麼了?」我張大眼問道。

「你打算看到什麼時候?」黑衫男子冰冷把我拖到一邊坐下,我瞄到白少偷偷給他ㄧ個感謝的眼神。

「掌櫃的。」白少一聲嘆息:「一進來就盯著人家看,這樣不好……我知道以金髮藍眸著稱的西炎人不常見,但你也不能失了禮數呀。」

莫名奇妙的看著他,我狐疑,西炎人哪裡不常見了?先不說婉菁正牌的丈夫容胤,身為西炎皇子的容容可是被你們抱來摸去了好幾個月耶!

「傳聞天下第一棧掌櫃性好美人,果然不假哪。」某個剛過六十大壽的老門主涼涼發話,不無惡意。

於是我理所當然答道:「本來就是呀!美人看起來就賞心悅目,總比盯著一個六十歲的老頭好嘛!對吧,黑黑?」

心情不好的邪門少主只是冷哼一聲,另一邊的老門主老臉氣成豬肝色。

我不理老頭,又向金髮侍衛微笑,那年輕人一怔,也淡淡向我笑來。

「美人兒,你叫什麼名字?」我以笑顔問。

他聽了稱呼,似乎呆了一下,手指順順金色髮辮。

「我的名字……用你們的語言來說,是柳丹。」

「柳丹?這名好聽。」我歡快道:「柳丹,你怎會和那群人打起來呢?還有,你鞭法很不錯呢!」

「鞭法是……我現在的主人教我的。」他撇過眼:「至於那群人,我也不知他們為何對我們下手。」

「你不知道誰知道!還不快將你主人及那些蒙面渾蛋的來歷說出來!」一個老頭怒氣滿面,這位老爺爺運氣不好,遇上的敵人實力頗高,害他失去了五分之ㄧ的鬍子。難怪他氣得吹鬍子瞪眼。

「這個、我……」柳丹漂亮臉蛋上露出為難,藍曈卻突然看向帳門,同時溢出苦澀。我急忙跟著望去,看是誰能讓他顯出這種表情。

「接下來,請由妾身說明。」帳裡進來了一位華衣挽髻貴婦,黑髮黑眼,應是我大焱子民,美麗、冰冷、又帶著一絲安靜疏離。大概便是那馬車上的人。

「各位壯士的大恩,沒齒難忘。」女子盈盈福禮,姿態優雅。

「妾身乃,凜王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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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王王妃』四字一出,座間各人反應不一。

我挑起了眉。

白少呆呆偏頭。

鄧子華張圓了嘴。

卓大軍師嘴角抽搐。

黑黑……還是面無表情。

其餘眾人則一臉驚白。

「凜王王妃……?」首座上的僧人誦了句佛號,警戒詢問:「王妃殿下怎會孤身於此,甚至遭歹人追殺?」

「大師,想必您也知曉,妾身夫君雖為王爺,但同時也是鎮北大將。」王妃清麗臉上長睫微垂,輕聲道:「這月餘來,胡支ㄧ族動盪不安,夫君感覺危險,遂要妾身先行回京安頓……卻沒想到遇上賊人,若不是各位仗義相助,妾身不知可有命再與夫君相會。」

和尚旁邊一個老道人點頭:「凜王兵法如神,勇猛抗外的事蹟廣傳天下,貧道亦曾耳聞。」頓了頓,他富含深意望向那和尚:「此次事件,只怕是天意啊,淨光。」

一道一僧在剎那間便交換了一個眼神。

接著,先前那僧人又誦了一次佛號:「既然語茶如此道,那貧僧也不再置言……」

道長頷首,轉向王妃:「王妃殿下,離京尚有月旬路途,前頭也許還有盜匪,您可願與我們一同上京?」

「這……」冷艷的王妃輕輕流轉眸光,便謝道:「如此,妾身便厚顏了。一路上望幾位壯士多多照顧。」

「一定、一定!」語茶道長手撫長鬍點頭:「別的不說,就看在凜王多年守關的勇行上,我們一干武夫必送王妃安安全全回京!」

眾人又一陣客套,凜王王妃便先行告辭離帳。柳丹正要跟去,卻被語茶道長挽留下來。

卓浴火待王妃走遠了,才擰著眉道:「道長,這麼匆促就把王妃留下來可好?」

「唉,有何方法呢?你們不知那凜王個性……」摸摸白鬍子,倒是微愁苦了臉。

「凜王不就是位豪勇人士嗎?」白少疑問。

「有那麼簡單就好。」語茶嘆口氣:「我說了你們也不清楚,所以我才叫住柳丹侍衛……」看向金髮男子:「請你稍微向這些孩子描述王爺的個性吧。」

「這……」柳丹一陣驚訝,連連搖手:「我才進王府不到一年,也說不出什麼……」

「放心,只要說出您看見的就好。」老道長溫和拍了拍他手:「剩下的事,會有另一位官宦人士補完的。」

眾人視線忽地齊齊投到我身上。

……咦?咦咦?!

                  

                                      ~第十三章~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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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這篇真是甜到R自己都受不了.........(抖)

久未更新的文........本老鴇知道。

因為太寂寞了嘛~~都沒人要跟R玩=__=所以就忍不住一直拖一直拖一直拖────

直到墨墨客官殺上即時通。

對不起,我錯了。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氣的啊墨親親Q口Q,你不要一直槓我................

SO,經過一番徹夜長談,一方面是老是泡在掌櫃黑少兩位同學的蜜罐子裡對本老鴇身心不好,一方面是升學了總要顧顧課業壓力尤其R已經玩了半年可能接下來還會繼續玩下去────

所以乎,更新方式可能會改變一下。

詳情如下:

1.大約2~3天更新一次,每次大約1000~1500字。

2.每章結束後最後會以〝~第X章~結〞來表示此章貼完,要貼到下一章啦~~

3.文會用跳著寫,主要是看本老鴇心情貼..............另外會多開幾個坑(Ex:桌子凳子的故事啦、術士聖騎士的本傳啦、可以的話我也想寫sb或007/鋼鐵人啦──[巴飛])

4.此方案於10中開始實行──至少讓我看完吾命4吧=ˇ=

嗯,大致來說就是醬子。

那麼,從今以後,還請各位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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