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茶道長在江湖中，算是挺有名氣的人物。
他性情溫和、仁厚好義、心地善良。如果不是那雪白長髥令他頗是仙風道骨，這道人根本就是個和藹老爺爺。
他與他的好友淨光和尚，並列為武林公認的裁決者。僧人嚴正規矩得不留情面、道長手段圓滑而公正，一個白臉、一個黑臉，卻令武林對他們是服服貼貼。中立的超然地位使各大掌門都得讓三分。
可是在我心中，這兩個都是怪人。尤其是語茶道長。
其實呢，他那把白鬍子是染的；而皺紋呢，也是作假的。
這傢伙根本是沒超過三十五的大好青年！
所以乎，每當他進了我家客棧，我總忍不住用看笨蛋的眼神望他。才三十好幾的人裝老頭作啥？見到某些六、七十歲的門主、幫主與他兄弟來兄弟去的，更是想笑。
話雖如此，我還是辛苦忍住笑意。好歹人家也是客人，要有服務精神。而且，我也隱隱猜得出為何他要扮老人……
是因為，如此才方便裁奪吧。
畢竟，這個國家重視長幼、看重面子，只有少數長輩才願意聽個年輕人的教訓，不管這個年輕人多麼公正無私。
雖然我覺得他並不一定需要如此就是了。
就像白少單純卻有領導氣質，這道人也有種天生的氣韻，能令人靜下心來、接納意見。就如溫開水般、淡而潤喉。
與白少不同的是，他明瞭這件事。也善用他的本錢──現在便是個最佳例子。
「王爺他很喜愛練武……每天還沒寅時便會起身，開始在練武場練劍。個性十分……奇特……其實，我真的弄不清他的想法……」
在語茶道長的笑臉下，柳丹美人兒細細將他所知的凜王道來。只是後面愈說聲音愈低，問到他為何會到王府中時，更是含糊其辭。
「……我知道的，大概只有這些……啊，那套鞭法也是王爺教我的，似乎是王爺自創的招式……」
「這麼說來，這凜王果真是個武癡哪。」白鬍道長撫著自己長鬚點頭，眸中滿是驚歎。
「可是道長，他這樣說，我們還是不知道為何你要收容王妃呀。」卓大軍師忍不住開口。
「這個嘛，不可否認，剛剛柳丹侍衛是沒說到我想讓你們知曉的部份……那請掌櫃繼續接下去吧？」
語茶輕鬆比來，原本好好藏在黑少身後的我立時被大家注視，氣得我狠丟一個眼神過去。
偽老頭！別以為你看起來跟我爺爺一樣老就可以陷害人！
他閒散拋了個眨眼來。
乖喔，只不過要你吐點東西出來嘛。大家都是聰明人，別撕破臉，以後才好說話。
我憤恨一瞪。
小心我把你那蓬鬍鬚當眾剃掉！
道人好整以暇扇睫。
等你今天解釋完再說唄！
「語茶。」淨光和尚皺眉問：「你和掌櫃眉目傳情什麼？」
我差點吐血。
「大師說笑了。」皮笑肉不笑，瞟見一邊的語茶偷偷在鬍子底下做出噁心的表情：「我和語茶道長又不是一對小兒女，那有什麼眉目傳情？」
「那就快說，莫晚了大家時間。」僧人食指有一下沒一下輕點膝，不耐道。
我在心底罵了句：『你以為我樂意說啊？不然你叫你朋友自己解釋啊，我可是很想現在就抱著小黑滾到床上去耶！』
當然那些話只敢在心底說說。這不只是忌憚淨光和尚苦練五十年的羅漢拳，老實說，光是生性嚴厲的他一個瞪眼，就足以把一干小沙彌嚇個半死。
唔，那種毫無美感的畫面，還是不看的好。
「凜王嘛……」瞇眼歪頭，我將那人身家資料全從腦子裡挖出來：「本名司炎含威，今年剛滿三十一。與當今天子乃是堂兄弟。前二王爺之子。父親戰歿的隔月，立刻以十六歲之齡披甲上陣。十五年來可說是百戰百勝、聲名直追當年逆天戰神李離風。不好美色、不酗酒、不賭博；只是喜歡跟人打架了點。根據身邊人的評語，個性十分豪氣、有自信、喜歡的食物是酒和肉，討厭的食物是青豆。初戀對象是花園中偶遇的女孩，只是後來才發現那是他堂弟。生辰八字是……」
「停停停！」語茶忙叫，一臉黑線：「又不是要提親，還提到八字哩……我是要聽你對他的想法，不是那堆傳言。」
「喔？想法？」我表情奇怪：「我一個旁人的想法，那裡說得準？」
「沒關係。」道人慈祥笑：「憑你那毒辣的嘴巴加上完全不知道〝大逆不道〞怎麼寫的性子，我相信你能為我們揭開王爺神秘的面紗。」
……這是挖苦，這一定是挖苦！
我碎碎念了一下，抬頭道。
「老實說，凜王府我沒去過幾次，和那傢伙也有四、五年沒見了，所以不能保證一定沒錯。再說，我只是個小小掌櫃，說出的話難免有些偏頗……但如果要我講我對凜王這個人的觀感呢──」我搔搔髮際，簡潔的說。
「超級霸道！」
「……」眾人無言。
不理會他們扭曲臉色，我繼續朗朗抱怨：「沒見過那麼鴨霸的白痴！他從小就是那種個性，手段暴力嘴巴爛，就算遇到真心喜歡的人，八成也是衝上去把人家打得半死不活再拖回去當壓寨夫人……不對，說錯了，是王妃才對！他不過就是那種一點都不懂呵護人的蠢材！」
「……這倒沒錯……」柳丹美人兒在旁苦笑。
我接下去講：「而且啊，那傢伙還老是死不認錯！我敢打賭他嘴裡從來沒有吐出過『我錯了』、『對不起』、『十分抱歉』這三句話。這就算了，那個人又我行我素到了一個極致，除了少數幾人，我還從沒見過他聽從於誰。做事全憑自己想法、根本就只是個任性到極點的白痴罷了！」
說到這兒歇口氣，我抬起頭。
「……所以，語茶道長今天將王妃留下，可謂正確選擇。」
「……啊？」某些人依然不解，不懂我這結論如何而來，呆呆張口。
語茶只好耐心解釋：「我們在此遇上了明擺著有危險的王妃，如若沒有確保她安然上京城，你們覺得凜王會如何？」
「可是，我們又沒有義務要……」一位少俠在旁不服氣。
那孩子抗議的那麼理所當然，害我不禁笑出聲。
「天真、太天真了！你以為這種藉口就可以說服那個任性鬼嗎？！」難得極有氣勢跳起身，用鼻子看那少不更事的無知小孩：「現在我們談論的，是那個凜王唷！是那個因為討厭青豆，就勒令封地裡不准有人種豆類的超級自我白痴喔！你該不會以為講：『唉呀，我們沒有義務送你老婆回家耶！』這種話，他就會放過你吧？」
「掌櫃說的是。」語茶不停憂愁撫鬚：「不採取行動的話，如果王妃平安回了王府還好，頂多王爺在封地中多找幾次江湖人麻煩；但若是王爺心愛之人有什麼差池……」
另一邊的我抿著笑，接下話。
「全部的人都會是陪葬品。」
愉悅瞇起眼，坐下靠回到黑少身上，我修長五指輕抵下巴：「所有人，都會被找出來，一個一個的，殺掉喔。」
那人的個性絕對會如此。因為失去此生最重要的事物，所以渴望宣洩的出口。
即使無法讓苦痛減少萬分之ㄧ。
在一陣沉默中，柳丹怯怯開了口。
「對不起……」他不安看了看大家，好看五官我見猶憐：「我們王爺，似乎造成大家的困擾……」
「別別別，柳丹美人兒你別皺眉呀！」趕忙伸手安慰：「你主子白痴不是你的錯，你不用為他難受啊！」
「我？為了他難受？」柳丹似是一怔，呆呆垂首自言自語，苦笑了聲。若不是我拉了他來我身旁坐，恐怕還聽不清那綿絮般的細喃。
「我竟……為了他，難受？」
語調似輕風，吹過無痕。只是纏在他身上的哀愁彷彿更濃厚了些……我盯著他，看得出神。
因為很美，所以想欣賞。
然後某人便惱了。
「……不許看。」
手掌突然覆於眼前，視線一片漆黑。那人嗓音低醇，暖暖地迴在耳邊，又捎一抹陰冷。
「不許、看他。」
……黑黑難得這麼霸道呢。
愉快揚唇笑，拉下他手望他。
「這就是所謂的吃醋嗎，黑黑？」
男子冷著的臉絲毫沒有退怒跡象。
「不管是或否，」手臂收我入懷，那黑玉眸墨滲寒星直直瞪來：「不許看。否則，我刨了你眼。」
呵笑一聲，趁著眾人在一邊討論要事，沒閑暇注意我們這偏角，勾上他肩。
我斬釘截鐵：「你捨不得。」
他沉默……接著，曈子倏地一閃。
「那就殺了這個人」黑色眼眸盯上那愣愣看來的金髮青年，平靜卻又殘忍……
「殺掉。」
隨著殺氣暴漲，眾人臉色大變，急忙看來，甚至有數人疾站起身。
身後帳布發出輕響，我心念一動，淺笑拉住黑少。
「黑黑呀，放鬆一些。要有禮貌，別叫王妃殿下看了不悅。」
帳布在我話聲剛落時，被人以優雅而輕緩的動作拉開。在外頭的女子尊貴冷豔，不是凜王王妃是誰？
「王妃殿下！」
帳篷中的人們急忙行禮。
王妃輕輕頜首回禮，淡淡道。
「眾位壯士辛勞萬分，叫妾身心疚難安。」她話鋒一轉：「只是這夜中危險，妾身內心實在不怎麼安穩，想向諸位討回柳護衛守車……各位不介意吧？」
眾人連道不會、不會，將柳丹拱了出來。眼看金髮男子站起身，要護主子回去，我急忙喊了聲。
「柳丹美人兒，明天我再和黑黑去找你玩唷~~」
他表情一愣，遂柔和笑了。
「好。」笑顏溫柔：「我等你們來玩。」
我身後的邪門少主，臉色冰冷若冬天飛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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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兩天，我有一半時間待在柳丹旁邊。絮絮叨叨和他聊天說閒話。黑少雖然跟了來，卻老是抿緊嘴，不發一語，只在我太過靠近金髮美人時撈我退後些。渾身散發出的冷凝氣息，饒是資深邪門老僕德叔也不敢接近伺候。
柳丹是十分溫柔的人。在談天時，他經常無意識的撫摸我的長髮、輕輕搔弄。柔軟笑著微瞇眸，說我很像他在家鄉的弟弟……那種感覺很柔和，讓我覺得非常舒服。
這青年有難得一見的乾淨氣質，和黑黑的清冷、白少的單純不同，藍瞳男子多了點剔透感。
若是去了那分哀愁，他會有多美？我期待著……
好想看
睜開雙眸，天際微明。身旁留有些許溫度，可見那人才出帳不久。
小黑去拿熱水了？
翻個身坐起，眼轉了幾圈，我抓起外衣與棉襖，套了就跑出帳蓬。準備去向柳丹美人兒道早。
天色稍白，一派冽氣。
吸了口早晨冰冷空氣，我漫步在營地之間，足履踏過長草，沾染透明露珠。頓覺有趣地蹲下身，玩起葉上一顆顆圓渾露水。
卻在這時，聽覺驀地捕捉到細響。
我玩弄可憐水珠的舉動乍停，偏偏頭，聆聽那細小的聲音。聲響斷斷續續、細不可察，要不是最近聽覺逐漸復原，我還真聽不到。
眨了眨水眸，乾脆地拋下一片慘遭蹂躪的草地，小心跟了上去。那細聲突停，就在前方不遠處。我探頭看了看，竟見一位華衣女子身形輕巧溜入主帳，也就是白少的帳篷。雖然那女子動作迅捷，我仍看清來者是誰。
王妃殿下？
一雙眼瞠大，我屏息。
王妃怎會跑進白少的帳內────難道，白少瞞著雲姐偷吃？！
「……我在說哪國笑話啊……」
搖搖頭，白少那個性，光是精神出軌的機率都比小凳子其實是女人的可能還低。要他真的花心壓倒人……等到下輩子都不可能。
所以說……我微瞇眼，有趣預感浮上心頭。
一定有好玩的事！
在樹後等了一會兒，王妃又動作俐落閃出帳，注意了下四周是否有人，遂掠入樹林。
我挑了挑眉。
這凜王王妃原來也不是個弱女子啊。她用的輕功連我也沒見識過，只看得出來主要著重於輕柔無聲，速度不快，連我ㄧ個小小掌櫃都能追上……當然，要盡力跑就是了。
只是，這身法……
來不及凝神思索，我謹慎跟上。那華服女子又前進一段距離，突地停下，自脖上掏出個小小短笛，含住輕吹，沒多久一隻雄鷹便落爪在她抬高的手臂上。
王妃輕柔撫摸了牠羽毛一會兒，把一個小紙筒綁在了老鷹腳上，纖臂一抬，鷹唳一聲，那大禽便衝天而去。凜王王妃又環顧了下四處，這才舉步，沒事人般離去。
……好可疑。
我睜大著眼，目送她離開。
奇怪了，這王妃鬼鬼祟祟進白少帳篷做什麼？還不知道寄了什麼東西出去……而且是用老鷹耶！比聆兒那鴿子威風好多喔！不知道訓練一隻多少銀子，叫聆兒把信鴿全換掉好了？
……不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而且鴿子比老鷹好吃。
我瞇起眸，歪歪頭。
唉呀呀，這王妃到底有什麼目的呢？為什麼我從剛剛開始就覺得哪裡怪怪的呢……
「……嗯，一定是那兒出了問題。」我堅定點頭，相信自己的直覺。沒預警地一聲陰惻惻的嗓音回了我話。
「沒錯，一定出了問題。」
「小、小黑？！」一驚，我轉頭見到是他，才放下心來：「幹嘛突然嚇人啊？」
「出來找你。」男子眸底冰冷：「回去，要走了。」
「喔，好，知道了……黑黑？」
他才對我說完話，逕自轉身便離去。我不解，仍努力追上，但直到回了營地， 他都沒說過一句話，甚至連看我一眼都沒有。
「找到了。」一回來，黑道龍頭便直接對二梅如此道，接著又對我不理不睬地走開。我一頭霧水瞅他，心中滿是疑惑。
「主子！終於尋著您了！」梅香輕喊一聲，迎過來拉我入帳：「您也真是的，究竟跑到那兒去了？都要出發了啊！」
邊唸叨，侍女順便讓梅疏重新拿盆熱水來，伺候我梳洗。我隨著她們動作穿衣，不解問。
「小黑怎麼了？誰惹他不高興？」
「主子，您還敢問呀？」梅香無奈瞟我一眼：「黑少大人當然是在生您的氣呀。」
「我？我今天什麼都還沒做呀！」委屈嚷嚷，我喊冤。
「不是這個問題呀，主子。」梅疏小手將熱毛巾微摺，細心擦拭我適才沾到泥土的臉，微嗔般解釋：「黑少大人來向我們取了熱水，回帳時卻發現你不見了。大人擔心得要命，在營地中到處奔走找您，甚至還主動去問柳侍衛呢。」
不由地眨了眨眼。
「……那個……我又不知道……」口氣軟了下來，我皺眉悄聲道。
「不是這個重點唷，主子。」小梅疏貼心順了順我髮絲，半托起我臉頰，眸子對眸子：「重點是，你讓黑少大人擔心了。」
「……對不起。」我嘟噥。
「這句話要向黑少大人說。」少女輕笑著，手腳伶俐給我束了髮，滿意點頭：「好了，這才整齊了。主子，順便告訴您，我剛才請黑少大人去樹林，幫忙取水回來喔。」
我眨了幾下眼，璀然綻笑。拉下小侍女便吻了臉頰一口。
「小梅疏，妳真是太可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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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就見那人蹲在池邊，一雙黑色眸子瞪著池水，不知在想些什麼，竟連我近了身也沒發現。
難道說，這就是李老頭口中『趁其不備壓倒他！』的最佳時機？
我眼睛一亮。
在黑少背後伸出手臂，勾了他脖頸，滑到他背上。頭抵在男子肩上，吐氣輕拂。
「小黑……」
黑黑長臂下意識往後一撈，將我摟入懷。看到我才微瞠目。
「……你什麼時候來的？」他困惑問，順手幫我理了下清藍色衣領。
「不久以前。」我微笑，想起一開始的來意，馬上挺起身來，在他懷中正襟危坐。黑少神情疑惑，我則吸口氣。
「對不起。」
這般真誠的道歉，在我一生中寥寥無幾。
過去不管我對其他人做了什麼，使得對方痛不欲生、絕望、家破人亡、聲敗名裂，我都不會道歉。
因為那的確是我的目的。
為了刻意的作為而道歉，未免太過矯情。因此，即使『對不起』三字從我口中吐出，也是滿帶惡意的嘲諷。只有少數是特例……通常代表，我對那情況的愧疚和難受。
有一次，是對婉菁。
乍知她與容胤的關係時，忍不住好奇。問了她一句『你們以前的生活如何？』。沒想到上一刻還溫婉微笑的女子，眼中就突然流出淚水。傷心的哭泣。
那時我呆了、愣了、手足無措，滿心都是自責。自己竟因一時有趣，硬生生刨開一個人心中的傷痛。
拼命說著對不起，只希望女子別再如此哀傷。後來幫助他們，有一部分也是由於那時的內疚。
不想令自己在乎的人痛苦，卻無法挽回既定事實。過去和現在，都一樣，無能為力。
後悔。
我垂著眼，握住黑少指尖。
「對不起，我自己跑出去；對不起，我讓你四處找我；對不起……令你擔心……」
低聲解釋著，我吶吶瞅他：「我並不是故意讓你著急……」
「我知道。」邪門少主面無表情，毫不猶疑道：「雲之不會故意。」
像傾注了所有信任。
我瞳孔微微放大……竟有些口乾舌燥。
一個男人怎麼會可愛成這樣？
手指突地暖了，心忽地燙了，那人手覆上來，輕輕握住。黑少低沉聲音。
「但我不喜歡……你一直想著別人。」
「嗯？」偏了頭，我用不解眼神看他。
「為什麼你要去想別人？」
「小黑？」
「我不重要嗎？你不能只想我一個嗎？」漆黑的瞳閃過執著，他抓我手的力道更重了些：「想我一人，就好，不行嗎……」
「黑黑……？」我呆。不只由於他語焉不詳的話，也為了他愈靠愈近的五官。
溫軟的物體貼到了唇上。
睜著眼，那人嘴唇不熟練地輕啄了幾下，接著才慢慢離開。自始至終，我只是安安靜靜地任他動作。
他迷網看著我，手指碰了碰我唇瓣。接著反手將我青絲擾回耳後。
「雲之。」低啞了聲線，沉而醉人，彷彿海妖歌聲般的誘惑：「別想柳丹、別想那王妃……想我好不好？」
他性情溫和、仁厚好義、心地善良。如果不是那雪白長髥令他頗是仙風道骨，這道人根本就是個和藹老爺爺。
他與他的好友淨光和尚，並列為武林公認的裁決者。僧人嚴正規矩得不留情面、道長手段圓滑而公正，一個白臉、一個黑臉，卻令武林對他們是服服貼貼。中立的超然地位使各大掌門都得讓三分。
可是在我心中，這兩個都是怪人。尤其是語茶道長。
其實呢，他那把白鬍子是染的；而皺紋呢，也是作假的。
這傢伙根本是沒超過三十五的大好青年！
所以乎，每當他進了我家客棧，我總忍不住用看笨蛋的眼神望他。才三十好幾的人裝老頭作啥？見到某些六、七十歲的門主、幫主與他兄弟來兄弟去的，更是想笑。
話雖如此，我還是辛苦忍住笑意。好歹人家也是客人，要有服務精神。而且，我也隱隱猜得出為何他要扮老人……
是因為，如此才方便裁奪吧。
畢竟，這個國家重視長幼、看重面子，只有少數長輩才願意聽個年輕人的教訓，不管這個年輕人多麼公正無私。
雖然我覺得他並不一定需要如此就是了。
就像白少單純卻有領導氣質，這道人也有種天生的氣韻，能令人靜下心來、接納意見。就如溫開水般、淡而潤喉。
與白少不同的是，他明瞭這件事。也善用他的本錢──現在便是個最佳例子。
「王爺他很喜愛練武……每天還沒寅時便會起身，開始在練武場練劍。個性十分……奇特……其實，我真的弄不清他的想法……」
在語茶道長的笑臉下，柳丹美人兒細細將他所知的凜王道來。只是後面愈說聲音愈低，問到他為何會到王府中時，更是含糊其辭。
「……我知道的，大概只有這些……啊，那套鞭法也是王爺教我的，似乎是王爺自創的招式……」
「這麼說來，這凜王果真是個武癡哪。」白鬍道長撫著自己長鬚點頭，眸中滿是驚歎。
「可是道長，他這樣說，我們還是不知道為何你要收容王妃呀。」卓大軍師忍不住開口。
「這個嘛，不可否認，剛剛柳丹侍衛是沒說到我想讓你們知曉的部份……那請掌櫃繼續接下去吧？」
語茶輕鬆比來，原本好好藏在黑少身後的我立時被大家注視，氣得我狠丟一個眼神過去。
偽老頭！別以為你看起來跟我爺爺一樣老就可以陷害人！
他閒散拋了個眨眼來。
乖喔，只不過要你吐點東西出來嘛。大家都是聰明人，別撕破臉，以後才好說話。
我憤恨一瞪。
小心我把你那蓬鬍鬚當眾剃掉！
道人好整以暇扇睫。
等你今天解釋完再說唄！
「語茶。」淨光和尚皺眉問：「你和掌櫃眉目傳情什麼？」
我差點吐血。
「大師說笑了。」皮笑肉不笑，瞟見一邊的語茶偷偷在鬍子底下做出噁心的表情：「我和語茶道長又不是一對小兒女，那有什麼眉目傳情？」
「那就快說，莫晚了大家時間。」僧人食指有一下沒一下輕點膝，不耐道。
我在心底罵了句：『你以為我樂意說啊？不然你叫你朋友自己解釋啊，我可是很想現在就抱著小黑滾到床上去耶！』
當然那些話只敢在心底說說。這不只是忌憚淨光和尚苦練五十年的羅漢拳，老實說，光是生性嚴厲的他一個瞪眼，就足以把一干小沙彌嚇個半死。
唔，那種毫無美感的畫面，還是不看的好。
「凜王嘛……」瞇眼歪頭，我將那人身家資料全從腦子裡挖出來：「本名司炎含威，今年剛滿三十一。與當今天子乃是堂兄弟。前二王爺之子。父親戰歿的隔月，立刻以十六歲之齡披甲上陣。十五年來可說是百戰百勝、聲名直追當年逆天戰神李離風。不好美色、不酗酒、不賭博；只是喜歡跟人打架了點。根據身邊人的評語，個性十分豪氣、有自信、喜歡的食物是酒和肉，討厭的食物是青豆。初戀對象是花園中偶遇的女孩，只是後來才發現那是他堂弟。生辰八字是……」
「停停停！」語茶忙叫，一臉黑線：「又不是要提親，還提到八字哩……我是要聽你對他的想法，不是那堆傳言。」
「喔？想法？」我表情奇怪：「我一個旁人的想法，那裡說得準？」
「沒關係。」道人慈祥笑：「憑你那毒辣的嘴巴加上完全不知道〝大逆不道〞怎麼寫的性子，我相信你能為我們揭開王爺神秘的面紗。」
……這是挖苦，這一定是挖苦！
我碎碎念了一下，抬頭道。
「老實說，凜王府我沒去過幾次，和那傢伙也有四、五年沒見了，所以不能保證一定沒錯。再說，我只是個小小掌櫃，說出的話難免有些偏頗……但如果要我講我對凜王這個人的觀感呢──」我搔搔髮際，簡潔的說。
「超級霸道！」
「……」眾人無言。
不理會他們扭曲臉色，我繼續朗朗抱怨：「沒見過那麼鴨霸的白痴！他從小就是那種個性，手段暴力嘴巴爛，就算遇到真心喜歡的人，八成也是衝上去把人家打得半死不活再拖回去當壓寨夫人……不對，說錯了，是王妃才對！他不過就是那種一點都不懂呵護人的蠢材！」
「……這倒沒錯……」柳丹美人兒在旁苦笑。
我接下去講：「而且啊，那傢伙還老是死不認錯！我敢打賭他嘴裡從來沒有吐出過『我錯了』、『對不起』、『十分抱歉』這三句話。這就算了，那個人又我行我素到了一個極致，除了少數幾人，我還從沒見過他聽從於誰。做事全憑自己想法、根本就只是個任性到極點的白痴罷了！」
說到這兒歇口氣，我抬起頭。
「……所以，語茶道長今天將王妃留下，可謂正確選擇。」
「……啊？」某些人依然不解，不懂我這結論如何而來，呆呆張口。
語茶只好耐心解釋：「我們在此遇上了明擺著有危險的王妃，如若沒有確保她安然上京城，你們覺得凜王會如何？」
「可是，我們又沒有義務要……」一位少俠在旁不服氣。
那孩子抗議的那麼理所當然，害我不禁笑出聲。
「天真、太天真了！你以為這種藉口就可以說服那個任性鬼嗎？！」難得極有氣勢跳起身，用鼻子看那少不更事的無知小孩：「現在我們談論的，是那個凜王唷！是那個因為討厭青豆，就勒令封地裡不准有人種豆類的超級自我白痴喔！你該不會以為講：『唉呀，我們沒有義務送你老婆回家耶！』這種話，他就會放過你吧？」
「掌櫃說的是。」語茶不停憂愁撫鬚：「不採取行動的話，如果王妃平安回了王府還好，頂多王爺在封地中多找幾次江湖人麻煩；但若是王爺心愛之人有什麼差池……」
另一邊的我抿著笑，接下話。
「全部的人都會是陪葬品。」
愉悅瞇起眼，坐下靠回到黑少身上，我修長五指輕抵下巴：「所有人，都會被找出來，一個一個的，殺掉喔。」
那人的個性絕對會如此。因為失去此生最重要的事物，所以渴望宣洩的出口。
即使無法讓苦痛減少萬分之ㄧ。
在一陣沉默中，柳丹怯怯開了口。
「對不起……」他不安看了看大家，好看五官我見猶憐：「我們王爺，似乎造成大家的困擾……」
「別別別，柳丹美人兒你別皺眉呀！」趕忙伸手安慰：「你主子白痴不是你的錯，你不用為他難受啊！」
「我？為了他難受？」柳丹似是一怔，呆呆垂首自言自語，苦笑了聲。若不是我拉了他來我身旁坐，恐怕還聽不清那綿絮般的細喃。
「我竟……為了他，難受？」
語調似輕風，吹過無痕。只是纏在他身上的哀愁彷彿更濃厚了些……我盯著他，看得出神。
因為很美，所以想欣賞。
然後某人便惱了。
「……不許看。」
手掌突然覆於眼前，視線一片漆黑。那人嗓音低醇，暖暖地迴在耳邊，又捎一抹陰冷。
「不許、看他。」
……黑黑難得這麼霸道呢。
愉快揚唇笑，拉下他手望他。
「這就是所謂的吃醋嗎，黑黑？」
男子冷著的臉絲毫沒有退怒跡象。
「不管是或否，」手臂收我入懷，那黑玉眸墨滲寒星直直瞪來：「不許看。否則，我刨了你眼。」
呵笑一聲，趁著眾人在一邊討論要事，沒閑暇注意我們這偏角，勾上他肩。
我斬釘截鐵：「你捨不得。」
他沉默……接著，曈子倏地一閃。
「那就殺了這個人」黑色眼眸盯上那愣愣看來的金髮青年，平靜卻又殘忍……
「殺掉。」
隨著殺氣暴漲，眾人臉色大變，急忙看來，甚至有數人疾站起身。
身後帳布發出輕響，我心念一動，淺笑拉住黑少。
「黑黑呀，放鬆一些。要有禮貌，別叫王妃殿下看了不悅。」
帳布在我話聲剛落時，被人以優雅而輕緩的動作拉開。在外頭的女子尊貴冷豔，不是凜王王妃是誰？
「王妃殿下！」
帳篷中的人們急忙行禮。
王妃輕輕頜首回禮，淡淡道。
「眾位壯士辛勞萬分，叫妾身心疚難安。」她話鋒一轉：「只是這夜中危險，妾身內心實在不怎麼安穩，想向諸位討回柳護衛守車……各位不介意吧？」
眾人連道不會、不會，將柳丹拱了出來。眼看金髮男子站起身，要護主子回去，我急忙喊了聲。
「柳丹美人兒，明天我再和黑黑去找你玩唷~~」
他表情一愣，遂柔和笑了。
「好。」笑顏溫柔：「我等你們來玩。」
我身後的邪門少主，臉色冰冷若冬天飛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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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兩天，我有一半時間待在柳丹旁邊。絮絮叨叨和他聊天說閒話。黑少雖然跟了來，卻老是抿緊嘴，不發一語，只在我太過靠近金髮美人時撈我退後些。渾身散發出的冷凝氣息，饒是資深邪門老僕德叔也不敢接近伺候。
柳丹是十分溫柔的人。在談天時，他經常無意識的撫摸我的長髮、輕輕搔弄。柔軟笑著微瞇眸，說我很像他在家鄉的弟弟……那種感覺很柔和，讓我覺得非常舒服。
這青年有難得一見的乾淨氣質，和黑黑的清冷、白少的單純不同，藍瞳男子多了點剔透感。
若是去了那分哀愁，他會有多美？我期待著……
好想看
睜開雙眸，天際微明。身旁留有些許溫度，可見那人才出帳不久。
小黑去拿熱水了？
翻個身坐起，眼轉了幾圈，我抓起外衣與棉襖，套了就跑出帳蓬。準備去向柳丹美人兒道早。
天色稍白，一派冽氣。
吸了口早晨冰冷空氣，我漫步在營地之間，足履踏過長草，沾染透明露珠。頓覺有趣地蹲下身，玩起葉上一顆顆圓渾露水。
卻在這時，聽覺驀地捕捉到細響。
我玩弄可憐水珠的舉動乍停，偏偏頭，聆聽那細小的聲音。聲響斷斷續續、細不可察，要不是最近聽覺逐漸復原，我還真聽不到。
眨了眨水眸，乾脆地拋下一片慘遭蹂躪的草地，小心跟了上去。那細聲突停，就在前方不遠處。我探頭看了看，竟見一位華衣女子身形輕巧溜入主帳，也就是白少的帳篷。雖然那女子動作迅捷，我仍看清來者是誰。
王妃殿下？
一雙眼瞠大，我屏息。
王妃怎會跑進白少的帳內────難道，白少瞞著雲姐偷吃？！
「……我在說哪國笑話啊……」
搖搖頭，白少那個性，光是精神出軌的機率都比小凳子其實是女人的可能還低。要他真的花心壓倒人……等到下輩子都不可能。
所以說……我微瞇眼，有趣預感浮上心頭。
一定有好玩的事！
在樹後等了一會兒，王妃又動作俐落閃出帳，注意了下四周是否有人，遂掠入樹林。
我挑了挑眉。
這凜王王妃原來也不是個弱女子啊。她用的輕功連我也沒見識過，只看得出來主要著重於輕柔無聲，速度不快，連我ㄧ個小小掌櫃都能追上……當然，要盡力跑就是了。
只是，這身法……
來不及凝神思索，我謹慎跟上。那華服女子又前進一段距離，突地停下，自脖上掏出個小小短笛，含住輕吹，沒多久一隻雄鷹便落爪在她抬高的手臂上。
王妃輕柔撫摸了牠羽毛一會兒，把一個小紙筒綁在了老鷹腳上，纖臂一抬，鷹唳一聲，那大禽便衝天而去。凜王王妃又環顧了下四處，這才舉步，沒事人般離去。
……好可疑。
我睜大著眼，目送她離開。
奇怪了，這王妃鬼鬼祟祟進白少帳篷做什麼？還不知道寄了什麼東西出去……而且是用老鷹耶！比聆兒那鴿子威風好多喔！不知道訓練一隻多少銀子，叫聆兒把信鴿全換掉好了？
……不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而且鴿子比老鷹好吃。
我瞇起眸，歪歪頭。
唉呀呀，這王妃到底有什麼目的呢？為什麼我從剛剛開始就覺得哪裡怪怪的呢……
「……嗯，一定是那兒出了問題。」我堅定點頭，相信自己的直覺。沒預警地一聲陰惻惻的嗓音回了我話。
「沒錯，一定出了問題。」
「小、小黑？！」一驚，我轉頭見到是他，才放下心來：「幹嘛突然嚇人啊？」
「出來找你。」男子眸底冰冷：「回去，要走了。」
「喔，好，知道了……黑黑？」
他才對我說完話，逕自轉身便離去。我不解，仍努力追上，但直到回了營地， 他都沒說過一句話，甚至連看我一眼都沒有。
「找到了。」一回來，黑道龍頭便直接對二梅如此道，接著又對我不理不睬地走開。我一頭霧水瞅他，心中滿是疑惑。
「主子！終於尋著您了！」梅香輕喊一聲，迎過來拉我入帳：「您也真是的，究竟跑到那兒去了？都要出發了啊！」
邊唸叨，侍女順便讓梅疏重新拿盆熱水來，伺候我梳洗。我隨著她們動作穿衣，不解問。
「小黑怎麼了？誰惹他不高興？」
「主子，您還敢問呀？」梅香無奈瞟我一眼：「黑少大人當然是在生您的氣呀。」
「我？我今天什麼都還沒做呀！」委屈嚷嚷，我喊冤。
「不是這個問題呀，主子。」梅疏小手將熱毛巾微摺，細心擦拭我適才沾到泥土的臉，微嗔般解釋：「黑少大人來向我們取了熱水，回帳時卻發現你不見了。大人擔心得要命，在營地中到處奔走找您，甚至還主動去問柳侍衛呢。」
不由地眨了眨眼。
「……那個……我又不知道……」口氣軟了下來，我皺眉悄聲道。
「不是這個重點唷，主子。」小梅疏貼心順了順我髮絲，半托起我臉頰，眸子對眸子：「重點是，你讓黑少大人擔心了。」
「……對不起。」我嘟噥。
「這句話要向黑少大人說。」少女輕笑著，手腳伶俐給我束了髮，滿意點頭：「好了，這才整齊了。主子，順便告訴您，我剛才請黑少大人去樹林，幫忙取水回來喔。」
我眨了幾下眼，璀然綻笑。拉下小侍女便吻了臉頰一口。
「小梅疏，妳真是太可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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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就見那人蹲在池邊，一雙黑色眸子瞪著池水，不知在想些什麼，竟連我近了身也沒發現。
難道說，這就是李老頭口中『趁其不備壓倒他！』的最佳時機？
我眼睛一亮。
在黑少背後伸出手臂，勾了他脖頸，滑到他背上。頭抵在男子肩上，吐氣輕拂。
「小黑……」
黑黑長臂下意識往後一撈，將我摟入懷。看到我才微瞠目。
「……你什麼時候來的？」他困惑問，順手幫我理了下清藍色衣領。
「不久以前。」我微笑，想起一開始的來意，馬上挺起身來，在他懷中正襟危坐。黑少神情疑惑，我則吸口氣。
「對不起。」
這般真誠的道歉，在我一生中寥寥無幾。
過去不管我對其他人做了什麼，使得對方痛不欲生、絕望、家破人亡、聲敗名裂，我都不會道歉。
因為那的確是我的目的。
為了刻意的作為而道歉，未免太過矯情。因此，即使『對不起』三字從我口中吐出，也是滿帶惡意的嘲諷。只有少數是特例……通常代表，我對那情況的愧疚和難受。
有一次，是對婉菁。
乍知她與容胤的關係時，忍不住好奇。問了她一句『你們以前的生活如何？』。沒想到上一刻還溫婉微笑的女子，眼中就突然流出淚水。傷心的哭泣。
那時我呆了、愣了、手足無措，滿心都是自責。自己竟因一時有趣，硬生生刨開一個人心中的傷痛。
拼命說著對不起，只希望女子別再如此哀傷。後來幫助他們，有一部分也是由於那時的內疚。
不想令自己在乎的人痛苦，卻無法挽回既定事實。過去和現在，都一樣，無能為力。
後悔。
我垂著眼，握住黑少指尖。
「對不起，我自己跑出去；對不起，我讓你四處找我；對不起……令你擔心……」
低聲解釋著，我吶吶瞅他：「我並不是故意讓你著急……」
「我知道。」邪門少主面無表情，毫不猶疑道：「雲之不會故意。」
像傾注了所有信任。
我瞳孔微微放大……竟有些口乾舌燥。
一個男人怎麼會可愛成這樣？
手指突地暖了，心忽地燙了，那人手覆上來，輕輕握住。黑少低沉聲音。
「但我不喜歡……你一直想著別人。」
「嗯？」偏了頭，我用不解眼神看他。
「為什麼你要去想別人？」
「小黑？」
「我不重要嗎？你不能只想我一個嗎？」漆黑的瞳閃過執著，他抓我手的力道更重了些：「想我一人，就好，不行嗎……」
「黑黑……？」我呆。不只由於他語焉不詳的話，也為了他愈靠愈近的五官。
溫軟的物體貼到了唇上。
睜著眼，那人嘴唇不熟練地輕啄了幾下，接著才慢慢離開。自始至終，我只是安安靜靜地任他動作。
他迷網看著我，手指碰了碰我唇瓣。接著反手將我青絲擾回耳後。
「雲之。」低啞了聲線，沉而醉人，彷彿海妖歌聲般的誘惑：「別想柳丹、別想那王妃……想我好不好？」
「和我在一起，雲之。」
----------------------------------------------
────失控了。
我沉默的望著男子，卻暗暗心跳加快、思緒混亂。
不該、這麼快演變成這個局面……
一直都知道，對這個人來說，邪門主人的命令高過一切。
每個殺手其實都只是玩偶，因為主人要的，是百分之百能咬死人的忠犬。只要會接收命令、能達成任務就好，當初從組建開始，就是這個方針。
即使是舅甥也不例外。
所以，我才要等……讓黑黑習慣我、熟悉我。一步步進駐他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我的存在比邪門更重要，再跨入下一步。
現在，還不到那個時候……太快了點……
危險。
很危險。
我的理智如此判斷。
「……雲之……？」邪門少主輕觸上我臉頰，得不到我的回應，寒過白梅的黑瞳微顯不安：「雲之……雲之……」
他在喊我的名字，呢喃似的。
每一聲都擾亂我冷靜的思考。
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明知現在回覆的話，以後會很危險……明明是知道的，可是──
我注視面前的人，手掌緩緩覆上他放在我臉上的手，心口燙熱。
────喜歡他。
很喜歡，喜歡到無法思索事物────我想點頭、想說好、想用力擁住這個人說我愛他！
深愛著、愛著、愛他！
呼吸是燙的，身子也是燙的。冷靜不下來，近乎衝動。
────時候未到又如何呢？
我緩緩笑了。
人生偶爾，還是有幾場不得不下注的賭博。
那麼，為這個人、為這雙漆黑似墨的瞳眸、賭一次，又有何妨？賭注不過就是一條命……只是一條命而已。
「……雲之？」面前男子困惑看我笑開。我則溫柔湊近他，仰頭一吻。
「……好啊。」氣息不穩，聲音輕柔，情感卻滿溢而出。
「我和你在一起。」
----------------------------------------------
「……你答應了？」黑衣男子大大地一愣，不斷重複：「你答應……你答應了……雲之、答應了。」
轉瞬間，我被他緊緊擁住。黑少的下巴緊抵在我肩窩，看不清神情。一雙手臂環得我生疼。
「──你答應了──」低沉嗓音輕拂在我耳邊：「我還以為，你會拒絕──」
「拒絕？為什麼？」我回勾住他背，偏了偏頭，把姿勢調舒服些。
「……因為千手書生曾說過，兩個男人在一起很噁心。」男人的話語悶悶的，有些躊躇：「但德叔前幾天說，遇到喜歡的人，便要和他在一起……」
……這句話應該是在催你成親吧？
我在心底念了句，如果百知叟老頭兒知道了自家少主和個男人〝在一起〞，哭都哭死他了。
「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會噁心嗎，雲之？」黑少摟著我問：「你……討厭嗎？」
「討厭的話，我怎會答應？」
「……但你剛才……在猶豫吧？」
……為什麼會被看出來？
「你真的不在乎？」黑衫男人瞅著我問，眼眸中有些傷心，我忙摟他親了一口。
「真的！剛剛我是……在想別的事兒。」
「真的？」黑少不放心的追問。
「真的，我發誓。」我舉起右手，斬釘截鐵：「因為我爹也是。」
「……」
一陣沉默……
「也是……什麼？」他張了張口，古怪問道。
「也喜歡男人呀。」我連眨羽睫，撲扇撲扇地有若蝶翼。
當年爹爹和李大叔的事沒多少人知道……但他們〝私奔〞時倒是嚇壞了一堆人。當時局勢還動盪了一會兒呢……
我想起當年，不由得對那時候輕易重掌局面的兄長嘆服。
「雲之的爹……喜歡男人……」黑少複述，語中微訝：「原來雲之有爹……」
「廢話，你以為我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嗎？」我白了他一眼……嗯？今天是我給他白眼啊？真難得。
「石頭不會蹦出人。」他認真〝糾正〞我，突然又皺起眉宇，看了看我，神情怪異：「……雲之，那你娘呢？」
「……呃？」
「你爹喜歡男人，那怎麼會有你？」他摟著我，不解。
「那簡單呀！」我理所當然快速回答：「當然是我爹姦淫良家婦女才有的！」
「……」
「啊，說錯了。」我擰眉更正：「是良家婦女姦淫我爹才生我的。」
「……」
小黑的表情扭曲得好慘烈。
我呵笑了幾聲，抱上去，柔柔笑著。
「黑黑……你喜歡我嗎？」
「……喜歡。」嘗試地吻我額頭，他低低說：「喜歡、雲之。」
「我也喜歡你。」垂眸，湊上去親吻他，貼上男子的唇，告訴他什麼才是真正的吻。
呼息、好燙。
這是一直想伸手擁抱的那個人。
一直等待著、一直忍耐著。
喜歡他────
────失控了。
我沉默的望著男子，卻暗暗心跳加快、思緒混亂。
不該、這麼快演變成這個局面……
一直都知道，對這個人來說，邪門主人的命令高過一切。
每個殺手其實都只是玩偶，因為主人要的，是百分之百能咬死人的忠犬。只要會接收命令、能達成任務就好，當初從組建開始，就是這個方針。
即使是舅甥也不例外。
所以，我才要等……讓黑黑習慣我、熟悉我。一步步進駐他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我的存在比邪門更重要，再跨入下一步。
現在，還不到那個時候……太快了點……
危險。
很危險。
我的理智如此判斷。
「……雲之……？」邪門少主輕觸上我臉頰，得不到我的回應，寒過白梅的黑瞳微顯不安：「雲之……雲之……」
他在喊我的名字，呢喃似的。
每一聲都擾亂我冷靜的思考。
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明知現在回覆的話，以後會很危險……明明是知道的，可是──
我注視面前的人，手掌緩緩覆上他放在我臉上的手，心口燙熱。
────喜歡他。
很喜歡，喜歡到無法思索事物────我想點頭、想說好、想用力擁住這個人說我愛他！
深愛著、愛著、愛他！
呼吸是燙的，身子也是燙的。冷靜不下來，近乎衝動。
────時候未到又如何呢？
我緩緩笑了。
人生偶爾，還是有幾場不得不下注的賭博。
那麼，為這個人、為這雙漆黑似墨的瞳眸、賭一次，又有何妨？賭注不過就是一條命……只是一條命而已。
「……雲之？」面前男子困惑看我笑開。我則溫柔湊近他，仰頭一吻。
「……好啊。」氣息不穩，聲音輕柔，情感卻滿溢而出。
「我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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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答應了？」黑衣男子大大地一愣，不斷重複：「你答應……你答應了……雲之、答應了。」
轉瞬間，我被他緊緊擁住。黑少的下巴緊抵在我肩窩，看不清神情。一雙手臂環得我生疼。
「──你答應了──」低沉嗓音輕拂在我耳邊：「我還以為，你會拒絕──」
「拒絕？為什麼？」我回勾住他背，偏了偏頭，把姿勢調舒服些。
「……因為千手書生曾說過，兩個男人在一起很噁心。」男人的話語悶悶的，有些躊躇：「但德叔前幾天說，遇到喜歡的人，便要和他在一起……」
……這句話應該是在催你成親吧？
我在心底念了句，如果百知叟老頭兒知道了自家少主和個男人〝在一起〞，哭都哭死他了。
「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會噁心嗎，雲之？」黑少摟著我問：「你……討厭嗎？」
「討厭的話，我怎會答應？」
「……但你剛才……在猶豫吧？」
……為什麼會被看出來？
「你真的不在乎？」黑衫男人瞅著我問，眼眸中有些傷心，我忙摟他親了一口。
「真的！剛剛我是……在想別的事兒。」
「真的？」黑少不放心的追問。
「真的，我發誓。」我舉起右手，斬釘截鐵：「因為我爹也是。」
「……」
一陣沉默……
「也是……什麼？」他張了張口，古怪問道。
「也喜歡男人呀。」我連眨羽睫，撲扇撲扇地有若蝶翼。
當年爹爹和李大叔的事沒多少人知道……但他們〝私奔〞時倒是嚇壞了一堆人。當時局勢還動盪了一會兒呢……
我想起當年，不由得對那時候輕易重掌局面的兄長嘆服。
「雲之的爹……喜歡男人……」黑少複述，語中微訝：「原來雲之有爹……」
「廢話，你以為我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嗎？」我白了他一眼……嗯？今天是我給他白眼啊？真難得。
「石頭不會蹦出人。」他認真〝糾正〞我，突然又皺起眉宇，看了看我，神情怪異：「……雲之，那你娘呢？」
「……呃？」
「你爹喜歡男人，那怎麼會有你？」他摟著我，不解。
「那簡單呀！」我理所當然快速回答：「當然是我爹姦淫良家婦女才有的！」
「……」
「啊，說錯了。」我擰眉更正：「是良家婦女姦淫我爹才生我的。」
「……」
小黑的表情扭曲得好慘烈。
我呵笑了幾聲，抱上去，柔柔笑著。
「黑黑……你喜歡我嗎？」
「……喜歡。」嘗試地吻我額頭，他低低說：「喜歡、雲之。」
「我也喜歡你。」垂眸，湊上去親吻他，貼上男子的唇，告訴他什麼才是真正的吻。
呼息、好燙。
這是一直想伸手擁抱的那個人。
一直等待著、一直忍耐著。
喜歡他────
『和我在一起，雲之。』
絕對不會忘記，那時他漆黑美麗的瞳、低醇惑人的言語。
於是，我陷落。
於是，我陷落。
『好。』
我和你在一起。
~第十四章~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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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9
2112字ˇ
親親墨，糖(笑伸手)
本老鴇很喜歡柳丹呢~~=w=
這章中，掌櫃已經進入〝哇啊我喜歡美人ˇ〞的狀態了.......
糟糕，真是太糟糕了！他是那種不會拉手剎車的人啊！不過這時代本來就沒有手煞車就是了......= =
更糟糕的是，在這章裡面，主角兩個終於要確立關係了──(嘖嘖，想歪的自己舉手，這章開頭我還沒打慎入哩=ˇ=)
所以說，欲知後事如何，請待下回分曉ˇ
註：閃光有，可魯墨鏡請自備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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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3
梅香梅疏是可愛的孩子OˇO
話說本來昨天晚上要更的~~
可是小電沒電了。=ˇ=
所以這不是R的錯喔~~呵呵呵呵呵呵
墨墨啊，你啥時才要把糖給我啊~~= =還在生上次的氣喔？Q__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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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6
我要萬聖節糖果(伸手)
有人提前給的話，我萬聖節的糖也會早點拿出來發喔ˇ
墨墨要給我兩份(眨眼)
剩一點點14就更完囉~~
接下來是要更15還是另外開坑哩~~=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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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9
喔耶14更完啦~~
接下來差不多要來一段愛恨情愁了....(沒錯，本老鴇沒打錯字喔=ˇ=)
萬聖節賀文正在趕稿中......看看我寫不寫得完吧。(聳肩)
話說回來，萬聖節是30還31啊?= =?
最後~~相簿更新一張掌櫃，大家給點意見唄~~那是R用小畫家玩了25分鐘的成果說~~OWO
14我也要心得。=w=(得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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