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9月6日 星期六

天下第一棧──第十章




這不可能是真的。

我下意識否認這個消息,直到身體站在了無溫的他面前。

那個人是熟悉的他。

同時卻又陌生得令人驚駭。

白少早一步站在ㄧ旁,臉色發白。後方砰的一聲,兩人衝門而入,卓大軍師見了這陣仗,立即慘白地滑坐於地、神色絕望。只有那朱衫青年張大了眼,逐漸染上茫然。

林大哥仍躺在床上,神情安詳。若不是阿北存疑入房,猛然發現男子沒了呼吸、沒了心跳,任誰都會說他只是熟睡罷了。

是啊,他熟睡了。

我惘然走近幾步。

他已睡在最深沉的夢中。

樓下大廳的聲音愈來愈大,騷動震得我一驚,清醒過來。見那幾個年輕人還是一付迷茫無助貌,登時氣不打一處來──

瞧瞧他把〝信任〞給了什麼人!

「你們在搞什麼!還不下去給我做事!」發怒大吼,我把那三個呆子趕出房,用力關上門。猛喘幾口氣,突然失了力氣般,靠著門板跌坐在地。雙眸怔愣。

死了。

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是林大哥?

再怎麼樣──也不該是他!

神經接不上線般的混亂。想抓住什麼,那東西又無情的從指尖溜走。我只呆呆傾聽樓下哀慟而安撫的解釋,直到一聲女子的尖叫傳上來,我整個人一驚。

聆兒。

立時蹦起身,我恐慌推開門瞪大眼喊。

「不要讓她進來!」

話還未完,彷彿火焰似的,一圈紅影衝上二樓。白少先一步阻止了她,卻被形同瘋狂的侍女挣脫。

「別攔我──讓我進去、讓我進去!」

失去理智的大叫,聆兒連我也推開,動作卻在入了房後乍然停下……後退數步。

少女美麗的臉發白,張合朱唇,用力吸氣,剎那間竟發不出聲音。接著,她開始顫抖……指尖半掩住口……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白著臉,眼睜睜看她崩潰痛哭失聲!哀愴的哭喊衝擊了世界。弓起身子、彎下腰,那麼高傲的、凜然的、唯我獨尊的女子尖聲哭叫、聲如裂帛……

悲傷又心碎。

「不要──不要!啊啊啊!」牡丹似的少女失控的哭聲,讓聽見的人也心口絞痛:「不該是這樣……你醒來、醒來!我們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的!你醒來啊啊──」

要把嗓子喊啞般的尖叫、哭泣……聆兒狠狠抓住林大哥的手臂,蔻丹指甲陷入不會再疼痛的皮肉。彷彿那樣男人就會睜開眼睛、冰冷的身子重新溫暖。失聲哭著、吼著、眸底全是絕望。

我咬住了脣,發狠拔開身上玉瓶塞子,猛地將裡頭細細粉末全灑向紅衣侍女。顫了一下,她失去生命般傾倒於床邊,沒了意識。

「掌、掌櫃的?」上官家少主吶吶站在門外。

「沒事,只是讓她睡下罷了。」我鐵青著臉,注視地上閃爍微光的藥粉,和她沾著淚痕的五官:「把她帶下去休息,阿南。」

隨侍在旁的小二點點頭,小心把那淚人兒抱起,和阿北一同下去了。炎爺與溪爺兩個老頭站於我身後,一臉憂心直瞧來。還有……

就算閉上雙眼,依然能感覺到隱起身形的他,毫不轉移的視線……像他的氣質一樣乾淨深黑。

我掩瞳,不去睬那人。深吸口氣後走到那具身體邊,伸手,帶絲顫抖地觸到冷冷的臉。身體劇震。

「小雲!」兩個老頭齊齊大驚喊了聲。

「沒事。」我呼口氣道,壓下胸腔痛苦的翻攪感,強打起精神翻找。臉色一變,我看著林大哥華麗腰帶上破碎的寶石,藍色碎片散了ㄧ床,明顯是被人以指力壓碎。我張了張口,臉色難看轉過了身。

「白少……你們三個過來。」

三個小夥子白著臉走來,我淡淡伸手,指了指那具身體的右耳……

耳上有一個針尖小洞。

他們同時變了神色。我又靜靜地、疲憊地附上一句。

「義軍令牌不在林大哥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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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椅凳三人組匆匆趕去發布消息,二老還得準備晚飯回了廚房。天空已染上幾近全黑的顏色。

一時間,所有人都消失了。只留我在那男人身邊。

伸出指尖,仔細描繪這人輪廓。我靜靜的、直直的注視那好似沉睡的男人。他閉著眼,平靜而普通的面容看不出他曾是個名楊天下的大英雄。

四年前,扛著塊〝武林第一美人〞,張揚到我跟前來的,是這人。

在三年前,來我眼前哭訴他妹子不要他的,是這人。

在兩個月前,自二樓飄身落下、笑嘻嘻替黑少擔保的,是這人。

一個月前,帶我去妓院的,是這人。

十幾天前,在某個小小雪洞中,龍吟長嘯、立志天地的,是這人

率領所有義軍的,是這人。

令聆兒笑的、溫柔的,是這人。

志要守護千萬黎民的,是這人。

都、是、這、個、死、人。

我看著他,只覺陌生。黑瞳怔怔,靜靜掩上。

「你還是死了,林大哥。」

苦笑低低自我唇邊流洩。

「這樣的為蒼生奔波、這樣的勞心,你還是死了。」

誰曾見到這豪爽漢子在暴雪中擒殺敵人大將?

誰曾耳聞這男人苦守炎漠關口十來天,只為攔截西方諸國密探回報的軍情資料?

所有戰場上的〝奇蹟〞,都是一個凡人,努力地辛勞地咳血拼命創造。

『我希望沒有戰爭。』

他那樣沒有陰霾地大笑。

『想打鐵的便打鐵、想播種的就播種!』

再也沒有鮮血滴落到土地上。

「再也沒有千萬人、砍殺千萬人。」

那是個,多麼美的光景……

男人坐在石頭上,就那樣笑著。

連平凡五官,都有了絕代風華。

「你的心中,只容得下天下萬民,卻容不了你自己,林大哥。」我緩緩坐在床邊,對那屍體輕喃。

你眺望的是天下。

胸懷中,也只有天下。

「林大哥。」笑開了臉,我溫柔拍拍那具身體冰冷僵硬的肩。

「你是個真英雄。」

所以、所以……

請讓我為你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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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哭。」

低沉的聲音輕輕響起。我張開眼,那人靜靜在我身旁,筆直站著。他緩慢伸出指尖,要抹去我的眼淚……但終究是,猶豫了一下。

我笑了,避開他的觸碰。坐在床沿仰望男人。

「有什麼事嗎?黑少。」

他猛然僵直,一雙子夜黑的瞳不解又難受地看來,像是困惑的孩子。

「雲之……為什麼,要這樣叫?」

我笑一聲:「你又為什麼要來?」

「……你……看起來很傷心……而且,舅舅要我注意情況……」

「我知道了。」依然安然微笑。我輕聲問道:「黑少……邪門主人的命令,重要嗎?」

男子一愣,卻直接道:「重要。」

「你們都得聽從他的命令嗎?」

「是。」黑少看我:「邪門之主的命令,沒有人能違逆。」

我沉下眼眸。

是的。邪門之主的命令,沒有人能違逆。

絕對的權威。

但這權威,是確立在絕對的力量上。

邪門中,任何人都能擊敗主子成為新主人。所以主子,就是最強的人。

「你從沒想過,」我挑眼看他:「取而代之?」

「……沒有。」他怔了怔:「為何要有?」

「……那麼,黑少,你應該殺了我吧。」吐出輕笑般的問句。

那人指尖一震。

「沒有必要。」聲音生硬。

「可是你對我抱持的,是〝正常人〞的想法,和你收到的命令相抵,不是嗎?」笑容不變,輕柔說著裹毒的話語:「你要殺我嗎?〝黑少〞?」

他臉色蒼白起來,腳步一轉便失了蹤影。我冷冷笑望逃避的他消失之處,一派冷清。

「主子……您不需要這麼說吧?」梅疏亭亭走入,為我披上裘衣,擔心道:「講這樣的話,難受的也是您呀。」

「梅疏,別多嘴。」同樣一襲白衣的梅香輕斥,燃起令林大哥屍身較慢腐敗的爐香:「主子有主子的想法,妳少插話兒。」

我微笑:「沒關係……梅香,妳也別罵她。」勾起一笑,風流子弟模樣的伸出右手:「小梅疏,靠近一些好嗎?」

她會意地行來,站到我右前方,輕柔攬住我。我單手環住侍女纖纖細腰,微靠著她,疲累閉上眼,細細吐息。

「一會兒就好……小梅疏,讓我休息一會兒。」疲憊細語:「然後,我就會做回〝掌櫃〞……」

「您現在想抱著的人,明明不是我呀,主子。」她溫柔道。

苦笑,我又何嘗不知道?但一切還不是時候。

「是的,還不是時候。」我嘆息般呢喃,搖頭:「梅疏啊,妳可知道,黑少是個傻子。」

女孩不禁歪頭,我笑。

「他多傻?他根本分不清、道不明自己的感情。卻又同時盲目地遵行邪門之主的命令。」苦澀一笑:「若是在這種情況下,知曉了我的心意,他一定會殺了我、或者毀了我們兩人……他還、不夠明白啊,梅疏。」

所以,不能愛。

但又,不能不愛。

不能告訴他不能接近他不能如以往碰觸那人。

因為對方還沒承認自己已是特別的存在。

「再等等、再等等……」我輕喃著,幾乎是痛苦地閉了眼。

沒錯,阿南說我很有耐心。

一定會等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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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大武人一死,武林全亂了。尤其是義軍方面的人更是惶恐。所幸桌椅凳三人組不負林大哥給的〝信任〞,展現了高超的能力,快速使眾人回到崗位、使組織運行。

我微笑睨大廳人們,一股潮流在他們之間翻滾。他們有些恐懼、有些不安,有些人卻在興奮著、迫不及待想成為明日之星。

不禁冷笑。

轉頭尋找白少,見到一襲雪白倩影也在他身邊。我意外挑了挑眉宇,移步過去。

「雲姐?」

「小弟,你來啦。」雲笑嗔絕麗容顏上亦是淡淡疲累,雙眼微紅。帶分憔悴的她有種脆弱的美,我卻擔憂起來。

「怎麼了?你好像哭過……誰欺負你了?」

「不,只是聽了那消息,忍不住……」白衫女子垂下睫。

啊啊……我了解了。

因為我也是如此。

忍不住為那男人流淚。

忍不住為那男人傷心。

然後──憤恨。

究竟是誰殺了他?

「笑嗔,放心。」上官少主伸手握住女子柔荑,堅毅道:「我一定會將兇手繩之以法。」

雲笑嗔紅著眼頜首,又向我問來。

「聆兒姑娘她,現在如何?」

「……她走了。」

「咦?」

白衣兩人雙雙吃驚,我只是淡淡一笑。

「她一醒來,就離開了。」

退下火紅的侍女服飾,那少女冷色冷硬面無表情。身著華麗的鮮紅長衣,卻在外罩件白色披風,凝視著我,手掌向上。

在萬物俱籟的黑夜中,她以服喪之姿,向我討劍。

一把清如秋水的劍。

所以,我讓她走。這心結不自己解去,就毫無意義。

「總有一天,她會回來。」我笑著對兩人預言。

那一男一女略帶迷惑點頭,雲姐又黯淡了神情問。

「那麼,我是否能去見林爺最後一面?」

「這……」我垮臉,一個眼神丟向白少。白衣劍少稍稍為難接話。

「林大武人的遺體……現在正由浴火驗屍中。」

「驗屍?!」美麗花魁白了容顏,微怒道:「為何不留全屍?!」

「……林大哥他是中毒而死。要驗了才知是何毒。」我蹉嘆口氣:「給城裡那個三流仵作看……我不放心。在所有人中,桌子兄自小便向上官家劍仙學醫術,又精通大部分毒物,交給他自是當然……」

說曹操,曹操到。卓浴火從內堂走出,滿臉疲色。身上飄著若有似無的血腥味……我胃中一陣翻攪。

「浴火?」白少迎上去,鄧子華則想也不想扶住友人。卓浴火看看攙著自己手臂的好友,蒼白臉頰閃過一絲窘紅,只是太快,沒什麼人留意到。

桌子兄低聲對白少喃了幾句話,上官家少主變了變臉,向身旁下屬吩咐一句,急急行來。

「掌櫃的,您的大廳可否借我們一用?」

「請便。」我無所謂擺擺手,本來念頭一轉想收個五兩金子……不過雲姐在場,這面子還是給的好:「怎麼了?還需要開會?」

「情況有變。這可能不是一般……毒殺。」

白少難得沉著臉,大步而去。我眨了下睫,也快速跟上。

大廳裡頭,黑道一邊、白道一邊,幾位老爺爺老奶奶都是各派首領,大多先回去穩住家業了,只剩少數諸如醉道人和老泥巴爺爺等人仍留著。大夥兒喝酒的喝酒、發楞的發楞,但白少一站到主位,眾人目光便齊齊投向白衣男子。

白少沉默一會兒,開口,丹田發力,確認所有人都聽得清話語。

「林前輩的……驗屍結果已出。」

深吸口氣,他平穩對眾人投下炸彈。

「林大武人死於〝雪殘〞之毒。」

──ㄧ片死寂。

所有人都知道〝雪殘〞是何物,也因此,無人敢答話。

雪殘是什麼?

那是天下二毒之ㄧ,更特殊的是,那是只有一個人才會使用的毒。

一個消失五年,曾在一晚屠盡數百人的男子。

皇少。

一聲大響,我嚇了跳瞄去,心疼揪起眉──醉大叔你氣便氣唄,一掌拍碎我上好檜木桌作啥?

那道人憤怒不已,氣道:「這怎麼可能!小皇怎會做出這等蠢事!?小娃娃,你們驗錯了吧?」

桌椅凳三人組互望一眼,卓浴火向前一步。

「林前輩由晚輩驗屍,其身體冷如寒冰、冒出淡藍斑痕,確定是〝雪殘〞無疑。」

幾位見證的白道青年連連點頭同意。

「這不可能是小皇所為,老夫奉勸你們查清楚些好。」老泥巴老爺子冷哼一聲:「小皇決計不會殺林小子,你們再好好想想吧。恕老夫不奉陪了!」

一道一翁雙雙道完,冷笑一聲,身影一閃後同時離去。老一輩的也全數嗤笑幾聲走人。ㄧ時間與皇少相識的老人家皆走得一乾二淨。

眾俠你望我、我望你,對這發展不知所措,於是又一起看向白道龍頭。上官毅一陣沉吟,緩緩開口。

「前輩們與皇少的交情不淺,我相信他們不會不清楚皇少的性格。」

「毅子……」卓浴火稍白了臉,向友人望去,白少拍了拍他肩。

「但浴火,我也相信你的能力……」他眸中浮出決定:「所以,我們要去質詢皇少。」

「……質詢……皇少?」靜了幾秒,下頭有人吶吶重覆。

「是的。」白少點頭道:「雖說兇手也許不是皇少,但我們也得詢問他為何這種毒會流到他人手上。或許能從皇少口中得到線索也不一定。」

「所以說,皇少是兇手的可能性仍不排除囉?」鄧子華在一邊插口。

「是的,仍不排除這個可能。」白衫男子道:「不過,如果他是無辜的,我們更該還他清白。」

底下的人發話了。

「話這麼說,可我們要怎麼揪出皇少?」

是啊是啊,要找出個消失五年的人,哪那麼容易?我暗笑一聲,閒閒喝了口茶。

白少一臉嚴肅:「這一點,就拜託掌櫃了。」

一口氣沒順好,我口中茶霧猛噴出去。

「咳!咳咳咳……」飄著目光,不小心對上白少的眸,我二話不說立刻轉移視線。

「掌櫃的。」他不知何時來到我面前,手攏於袖認真道:「這次事態緊急,請你務必配合。現在知道皇少在何處的,只有發出迎客帖的你了。為了緝捕真兇,你一定得幫我們。」

「我只是個小小掌櫃,王爺的形蹤我怎會知道?」撐起微笑,我斜目向旁。

「掌櫃,你不說的話,就是包庇嫌犯啊!」白少眼底既是急切又是正義凜然:「我們不能讓林前輩死得不明不白!」

忽地,林大哥僵硬的肩,和聆兒雪白臉上的恨意閃過眼前。我顫了一下,但仍偏頭向旁,固執抿唇。

「……我不知道。」

一邊的卓浴火盯緊我,突然開口。

「是不知道,還是不能說?」

「……」抬眸瞇眼:「軍師大人,你是何意?」

「我問你是不知道,還是不能說……」千慮軍師垂下眼睛:「畢竟,身為下屬的,的確不能透漏主人行蹤……」

我冰冷了瞳。

完全的安靜,良久,才有人悄聲而驚恐地開口。

「掌櫃是……皇少的手下?」

「應該沒錯。」卓浴火攤開手上紙條,一臉沉痛:「每個月初,錢莊都會暗地裡送一筆錢到掌櫃手上……來處便是云王府。」

「……軍師大人……」我笑笑地手指托住下巴:「你調查我呀?」

「……是的。」俊顏乍紅乍白,青衫男子沒轉過視線,反而直視過來:「我要守護我的朋友,所以,對不起了,掌櫃。」

回望他堅定的眼睛,我沉默。

我為了重要的人,不能說。

他為了重要的人,而行動。

一樣、所以、無法追究。

略煩躁撥了撥髮絲,我懶散回應:「沒錯,我是拿了錢。」偏眼睨睨廳中一堆被掀起駭浪驚波的白痴:「但我不是皇少的屬下。」

「是或不是,不能單憑你一面之詞,掌櫃的。」卓浴火微擰劍眉,另一個聲音卻出現。

是蒼老、狂喜、卻又猥瑣的聲音。

「所以說,那是真的囉?」

我心口一凜,扭頭看角落那發話的老頭。

「林大武人和雲笑嗔的對話,是千真萬確的?」

穿地煙鼠細小的眼睛,閃著可怕的光。

林大哥那時,被竊聽了嗎?

我臉色大變,猛然向雲姐望去。她也白著臉,手指一動正待開口……卻驀然停住。像是嘆息又像放棄。垂下了指尖。

一怔,便了然。我也止了叫阿南阿北上去撕了那老頭嘴巴的動作,輕嘆口氣。

那守了多年的秘密終將揭曉──鼠老頭不大的音量彷彿震響了整座客棧。

「雲笑嗔果真是胡支ㄧ國的亡命公主!」

──敲碎了我們平靜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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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混亂。

「……笑嗔……?」白少困惑黑眸回凝身邊女子,滿是不解:「妳……是胡支公主?」

「太扯了吧!」鄧子華一雙好看的眼睛瞪得快蹦出眼窩:「毅子第一次勾搭姑娘家,竟然就勾到了一個公主?!」

「而且……還是個被朝廷通緝的公主。」料不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卓大軍師青了臉:「八年前胡支王朝被天朝滅國,倖存的王位第一繼承人流雲公主不知下落……沒想到……還真是沒想到……」

眾人嗡嗡吵雜,鼠老頭得意哼一聲,大閳見解。

「這也可以解釋黃掌櫃拿那筆錢做什麼了,嬋娟閣一月的耗錢可不少啊!還有,更重要的是……」扚足胃口後,老頭敲敲旱煙袋,得意洋洋:「云王他,保著這流雲公主幹嘛?」

是啊,堂堂王爺替亡國公主做掩護,是為什麼?

我冷哼一聲,幾乎能窺見各個腦袋被民間說書人那宮廷鬥爭、黑暗陰謀的揣測填滿。

「莫非……」一個五四粗的漢子緊張吞口水:「這皇少是想……把流雲公主占為己有?」

雲笑嗔被那人露骨眼光看得心裡不快,旁移一步。白少想也不想就站去替她擋下視線,桌子兄凳子兄則雙雙拋了個『今晚凌遲你!』的凶惡眼神過去。

「蠢材,要佔有她不鎖在王府裡,反而讓她隱瞞身份在外做什麼?!」穿地煙鼠斥了聲:「你想不到嗎?現在胡支ㄧ族餘黨作亂,那個云王既然有只遜於皇帝的地位、權勢,又有個胡支正統繼承人,換作是你,你會怎麼做?」

眾人一震,默默無語……

某個人緩緩吞了口口水,小聲開口:「……如果是我……我會對胡支出手喔……」

「沒錯!」老頭子嘿笑一聲:「把一個弱女子拱上王位有什麼難?得到胡支後,裡應外合出其不意地給皇帝小兒一個夾擊──到時皇位還不是手到擒來?」

「可、可是,」白道一男子插口:「當今聖上如此寵信云王,這云王怎會……」

「錯了錯了,俗話有云:貪心不足蛇吞象!你怎知云王會心甘情願屈居皇帝之下?而且莫忘了,那個兄弟背德的傳聞……」語末小聲,拿著旱煙桿的老人笑:「這就是為何云王要收容流雲公主,甚至命令手下建造客棧就近監視。這次林大武人的死,沒準兒就是這皇少授意。沒想到,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棧掌櫃竟是云王下屬,真是令人齒冷……」

我冰冷的聲音響起。

「別開玩笑了。」

帶著冷諷的笑,我環臂。坐在太師椅上冷冷眺他。

「你說誰是云王的手下?」

「怎麼,沒膽承認嗎?」穿地煙鼠回諷:「你不過只是官家走狗,還想狡辯?」

「笑話!」我不屑一笑,慢慢站起,倨傲睥睨那老頭──

「──你以為你在和誰說話?!」

高傲仰首睨他,我寒聲道。

「我是,天下第一棧的掌櫃。你以為我會去搖尾乞憐、聽令於人──?別太看不起人了!」

一個揮袖,將茶水掃落一地,我厲聲喝道。

「少拿你們的齷齪思想和愚昧置諸在我身上!我不會聽命於任何人、不會屈從於任何人之下,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收起你們的愚蠢無知和自以為是,一幫蠢材!!」

被罵得臉皮陣青陣白,幾個火爆武人忍不住怒罵回來。

「你說什麼?混帳!」

「只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商人!」另一個狠狠用小擒拿手抓來,緊箍住我的腕:「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太囂張了吧!官家走狗!」

疼得皺眉,我仍怒視這些粗人。一道銀閃,手上枷鎖突地鬆開,幾點溫熱隨著一個擁抱濺上臉頰,我愣了。

「不許傷他。」

黑髮一絲ㄧ絲地,徐徐散在眼前,我抬起了頭。

是熟悉的溫度。

剛剛那男人發出殺豬似的慘叫,在地上打滾。手雖沒齊根而斷,但也廢了。

我怔怔看地上的粗漢,再望向身後的男子,抿了嘴。

「……放手吧。」輕聲說了句,他無聲一震。我自己拉開男人摟在腰上的手,退開幾步。平靜以視線巡過眾人。

「我不會告訴你們云王在哪裡。想找到他,就用用你們的腦子吧。」淡然開口:「但記著,這不是由於我是他的手下。」畫出冷笑:「而是因為,我不想說。」

微笑著以深藍衣袖,擦去臉上被濺到的幾點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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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的時候,已是深夜。

那晚原本便睡得不好,半夢半醒間,依稀又有人聲吵雜,我才不得已微微睜開雙眼

「……好吵。」

而且,還有些奇怪……

我細皺起眉宇,手掌貼上床舖。

……平時的床,有這麼溫暖嗎?

不禁又嗅了嗅,空氣中有股異樣的氣味……

臉色大變。

跳下床拉開門板,我忍不住大罵一聲。

「該死!」

竟起了火!

火勢已延燒至二樓左右,客人們皆身負武功,逃自是沒問題;二梅等人想出去應也不是什麼難事。問題是……

「……我的客棧完了……」想到這邊,我無力的蹲下身──啊啊,好想哭!

我的家要被燒毀了。

四年多前,我繪出設計圖。聆兒雖然唸著『怎麼那麼複雜?你不要把你家風格套在客棧上啦!』的怨言,仍是打聽出附近有名的工匠的家再殺去把他綁回來幹活。

對了,事後的壓驚費我幫她墊了她還沒還我。

木材部分我堅持要用窩集那兒的樹木,阿南阿北雖然罵著『你幹啥那麼挑剔!』卻依舊命人替我尋來。當時堆得比我高的木頭,全成了客棧的木板、樑柱。

但現在它們都在烈炎之中。

炎麗大火映在深黑眼底,成了跳動的光。眼一酸,心口漾著難受,眨睫幾乎要掉淚……手指捂住眼睛。

突然眼前出現人影。一隻男人的手猛地抓住我的腕,用力拉我起身。

「掌櫃,快走!」

淚眼看去,是阿北。

「南和其他人都在外頭了,我們快走!」死板的臉上溢著顯而易見的急切,他拉了我就想跑。

「阿北……」火焰的熱氣直逼而來,我不捨回頭望房間:「客棧……」

「客棧和我們哪個重要!你要這些爛木頭不要我們?!」他對我怒吼,眼底憤怒比身旁烈焰還要嚇人:「南剛剛擔心得差點想往回衝,你知道我們發現你這沒武功的笨蛋還在客棧裡時有多著急嗎?!白痴!敢讓南傷心的話我砍了你!」

「阿北……」睫一眨,我低低微笑:「知道了,阿北。」附上一記笑顏:「我不會讓你心愛的阿南哭的啦~~」

「你──」耳稍紅,他扭頭便要走。

「啊,先等一下。」挣開他手,我後退一步,從容笑道:「我要先去拿個東西再走,你先出去。」

「別蠢了!」店小二罵:「你還想拿什麼?!」

「一個黃金盒子。」

火燙的熱氣在腳下蒸騰,黑煙漂浮在我們頭上,光線扭曲又昏黃。汗水不停流下,我在烈火中笑。

「帳房中的黃金盒子。」

「你這──」他握緊拳:「我跟你去。」

「不行!」一口回絕,難得凌厲注視他:「阿北,你忘記約定了?」

「……」恨恨一瞪,男人深深吸了口氣(沒被煙嗆到真是奇蹟),壓抑道:「……盡快出來。」

「知道啦~~」換了表情呵呵一笑:「提醒他們別跑進來,我很快便出去了!」

轉身向前跑,另一邊阿北也向外奔,各分兩邊。

朝目標而去。

帳房不很遠,快一點,應該沒問題──

才怪。

「我就說、我討厭、跑步!」

大喘著氣,高溫令人暈眩。瞇目四顧,四面八方似乎都燒了起來。空氣燙得嚇人。

「可惡、這樣、要怎麼、找東西啊!」

小心地不吸到黑煙,我努力向帳房前進。火勢蔓延速度比我想像中還快,剎那間以為世界只剩這些跳動著的黑紅烈焰。

好暈,眼前好模糊。

如果是林大哥在這裡,就算不用強勁內力開出一條路,也能以輕燕飛輕鬆逃出生天。

如果是白少在這裡,只要龍吟在手,哪有什麼東西擋得了他?更別說他身上還有一件大內出品、由母親傳下的紫蠶衣……當年我偷偷把那件衣服燒了兩天兩夜,抖一抖,還是像新的一樣。要不是灰燼沒拍乾淨,紅梅姊姊也不會發覺我幹的好事。

就算是武功稍差的桌子凳子在這裡,他們也有能力衝出去。也許有點狼狽,但大致無傷沒問題。

偏偏困在此地的是我。

「啊啊……真倒楣。」累得跌坐在地,仰頭靠著尚未燃燒的牆壁,覺得連呼吸都困難。

什麼嘛……我該不會要死在這裡吧?我原先是打算躺在金子做的床上,在美人堆中舒舒服服離開人世的耶……

檔次降的太多了吧?老天爺你耳朵沒清乾淨。

腦袋糊裏糊塗的,眼前一片霧,看不清……

所以我ㄧ開始還不知道自己看見了什麼。

只覺得,火光中,一大片動也不動的黑色真是突兀到令人眼睛不適。

就像要流淚一般。

「……黑黑……」我幾乎是哽咽低喃,而那影子顫了一下、怔了一下。

我僅微閉目,只覺死前能看見自己最掛念的人,就算是幻影,心底依舊不爭氣地狂喜。

到底什麼時候,這個人竟變得如此重要?

「黑黑……」我又像輕吻般,喊了聲他名,說出一直一直想對這男子說的話……

「你這個超級大笨蛋!!」

                                  

                                                 ~第十一章~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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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啦~~

在此向9/5生日的楓說聲:『生日快樂!』~~>w<(雖然她不會來紅樓玩)

軒皇玥皇北上辛苦啦!本老鴇就暫時原諒你們〝默默的來,默默的離開〞這件事唄...(可是R還是會寂寞的...)

而且最近上WOW都沒遇到巴......巴啊,我買到〝一本煽情的小說〞要寄給你看的說!>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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